青林忽然想起了后世那些关于东印度公司的纪录片——它如何用贸易站蚕食印度,如何用雇佣军推翻国王,如何成为“日不落帝国”的先驱。但此刻,他看到的不是那些冰冷的历史结论,而是一群在烛光下为梦想和利益争吵的普通人,他们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未知区域时,眼里闪烁着和500年后的创业者同样的光芒。
冬天来临时,转机悄然出现。詹姆士王子的秘书突然来访,带来了王室的口信:女王愿意考虑他们的申请,但需要一份更详细的计划——包括船队规模、预期收益、应对荷兰人的策略,甚至还有与莫卧儿帝国打交道的礼仪规范。
“我们需要一个懂东方的人。”律师看着青林,眼神里带着试探,“你说你父亲去过果阿,知道那里的规矩?”
青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是干预历史的高危节点。但他脑中闪过的,却是那些关于东印度公司早期使团因不懂礼仪而碰壁的记录。“我……我父亲留下过一本笔记。”他撒谎道,“上面写着,莫卧儿的皇帝喜欢收到欧洲的钟表,还有,见到他时不能戴帽子。”
密室里的人都愣住了。托马斯爵士皱起眉头:“钟表?那可是贵重东西。”
“比香料还贵重的,是信任。”青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如果能让皇帝高兴,我们的商站就能建在加尔各答,而不是偏远的港口。”
年轻的发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主意不错。我们就按他说的准备礼物清单。”
12月中旬,特许状的草稿完成了。青林帮着抄写副本时,指尖几乎要刺破羊皮纸。他看着那上面写的“授予托马斯·史密斯及同仁在东印度地区15年的贸易垄断权”,忽然意识到这几行字的重量——它们将在未来的两个半世纪里,搅动亚洲的风云。
平安夜那天,伦敦下了场小雪。酒馆密室里却暖意融融,因为詹姆士王子传来消息:女王已经签署了特许状,12月31日将正式举行仪式。
“我们成功了!”约翰举起酒杯,泪水混着酒液流下来,“我女儿的嫁妆,能翻倍了!”
托马斯爵士却很冷静,他看着窗外的雪:“不,我们只是开始。从伦敦到苏拉特,要绕过好望角,航行八个月。海上有风暴,有海盗,还有荷兰人的船。就算到了印度,也可能遇到不友好的土邦主,或者该死的疟疾。”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遗嘱。如果我没能回来,我的股份就捐给公司,用来培训年轻的水手。”
密室里的喧闹突然安静下来。烛光映着一张张沉默的脸,青林忽然明白,这些人的野心背后,藏着的是与风险共存的勇气。他们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选择了直面它。
12月31日清晨,青林跟着这群“冒险家”来到了威斯敏斯特宫。特许状的授予仪式很简单,詹姆士王子代表卧病的伊丽莎白女王,将一卷用红色羊皮纸写成的文件递给了托马斯爵士。没有欢呼,没有庆典,只有二十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走出王宫时,雾已经散了,阳光照在泰晤士河上,泛着碎金般的光芒。青林看见河岸边,四艘三桅船正在装货,帆布上印着新的公司徽章——一个地球仪旁边,写着“东印度”的字样。
“你要一起去吗?”年轻的发起人问他,他已经被任命为船队的副指挥,“船上还缺个懂葡萄牙语的翻译。”
青林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也知道这艘船将驶向怎样的未来——它会带回香料、丝绸和茶叶,也会带来战争、殖民和掠夺。历史的洪流一旦启动,就再也无法回头。
“我还有别的事。”他说,转身走向雾再次弥漫的小巷。跃迁装置虽然坏了,但他能感觉到,时空的褶皱正在修复,这是回归的信号。
最后的时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穿着各色服装的“冒险家”正围着托马斯爵士,指着河上的船队说着什么。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给历史的第一页镀上了金边。青林忽然想起了自己时代的跨国公司,那些在全球各地设立分公司的巨头,他们的董事会里,是否也藏着同样的野心与勇气?
一阵白光闪过,青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周围已是22世纪的伦敦,玻璃幕墙反射着无人机的影子,全息广告在空气中播放着东印度公司旧址的旅游信息。他摸了摸口袋,只有一枚磨得发亮的银币——那是离开前,约翰硬塞给他的“入伙礼”。
他走到大英图书馆,调出了东印度公司的原始档案。屏幕上显示的特许状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电子版本少了羊皮纸的温度。档案里还有一份船员名单,那个年轻的副指挥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标注着“1603年死于苏拉特的疟疾”。而托马斯爵士,确实没有回来,他的船在好望角附近失踪了。
青林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忽然很想念1600年酒馆里的烛光,想念那些带着刀疤和老茧的手,想念他们讨论香料价格时眼里的光。
他知道,历史从来不是由“伟大”和“罪恶”这样的标签构成的,而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在具体的时刻,做出的具体选择。
走出图书馆时,暮色正浓。
泰晤士河上的游船鸣响了汽笛,像在回应四百年前那些三桅船的启航。青林握紧了口袋里的银币,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重量。
有些故事,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
就像那条从伦敦到东方的航线,即使东印度公司早已消失,它依然在那里,见证着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渴望,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