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超度,又仿佛在积蓄着更深的业障。
甬道深处的阴影一阵波动,另一道身影悄然显现,静立在摇曳的火光边缘,仿佛已等候多时。
萧景澄。
相较于萧景瑭刻意彰显威仪的锦袍,他只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清瘦颀长,如同浸透了夜色的修竹。
十四岁的少年,面容依稀可见旧日的清秀轮廓,却被一种深沉的阴郁笼罩,眉眼间积压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冷寂。
他的目光落在刚从地牢出来的萧景瑭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里面的惨嚎从未传入他耳中。
“问出来了?”
萧景澄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久未好好休息。
萧景瑭捻动佛珠的指尖未停,脚步也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报出了几个名字和地点。
萧景澄默默记下,微微颔首。
“我会让玄甲卫去处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萧景瑭那张犹带稚气却冰冷如面具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许。
“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做便好。”
他向前一步,略微挡住了萧景瑭的去路,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属于兄长的试图保护。
“你还小,手上……不该这么早染血。”
话音落下,地牢的铁门内恰好又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痛苦呻吟,像是在为这句话做下可悲的注脚。
萧景瑭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向比他高上不少的萧景澄。
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却点不亮一丝暖意。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又冷又空,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知是对萧景澄,还是对他自己。
“七哥。”
他开口,称呼未变,语气里却毫无兄弟间的亲昵,只有冰冷的陈述。
“我们如今踩在这凌安城的地面上,呼吸的每一口气,喝的每一口水,哪一样不是用血换来的?”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白皙、纤细,还完全是个孩子的手。
他仔细地打量着,仿佛上面真的沾满了看不见的粘稠血迹。
“你觉得,我手上的血,还少吗?少这一次?”
他放下手,目光重新对上萧景澄微微怔然的视线,那双过于沉稳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萧景澄此刻复杂的神情,有关切,有痛楚,有无奈,还有一丝被这句话勾起的、同病相怜的惨痛。
“她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别怕血。”
“尤其是,敌人的血。”
说完,他不再停留,绕过沉默下去的萧景澄,径直向着甬道另一端的光亮走去。
那串佛珠在他腕间规律地轻响,一声声,敲在死寂的甬道里,也敲在萧景澄的心上。
萧景澄独自站在原地,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
他听着那远去的、沉稳得令人心寒的脚步声,良久,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突然开始隐隐作痛的胃部。
喉咙里泛起熟悉的腥甜气息,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忽然想起很多个夜晚,那个孩子也是这样,攥着那串佛珠,一遍遍低语着那个女人说过的话,眼神从最初的依赖期盼,一点点变得偏执,最终凝固成如今这般冰冷的恨意。
是啊。
他们的手,早就脏了。
从那个夜晚开始,从他们失去最重要的人开始,从那场大火和流亡开始。
这凌安城的每一寸砖石,都早已被他们的业血浸透。
哪里还分谁多,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