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深潜(1 / 2)

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将城市紧紧包裹。在这片寂静之下,城市边缘的“深蓝”生物基因研究所,却依旧亮着几处零星的灯火,像是深海中被遗忘的灯塔,固执地闪烁着微光。

b区第七实验室,是整个研究所最核心也最隐秘的区域之一。空气里弥漫着特有的气味——低温液氮的微腥,混合着高效消毒剂的清冽,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来自各种培养基和生物样本的微弱生机。只有精密仪器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循环空气系统那近乎催眠的微弱气流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在此停滞。

傅斯砚独自站在实验室中央的全息投影操作台前。幽蓝色的光芒从下方投射上来,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如同雕塑,冷峻而专注。他面前悬浮着的,是一个高度复杂、正在缓慢自旋的三维基因链模型——这是“太初”项目最新一批tx系列共生菌的基因图谱。原本应该稳定呈现的双螺旋结构,此刻却在其中一段区域发生了诡异的视觉扭曲,碱基对像接触不良的灯带一样,不规则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呈现出一种他数据库里从未记录过的突变模式。

他的指尖悬在触摸屏的控制键上方,距离确认“深度解析”指令仅有毫米之遥,却迟迟没有落下。这不是普通的实验误差,也不是常见的基因漂变。这种闪烁的频率、这种突变位点的特异性组合……一种极其微弱、却尖锐的警铃,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这异常,隐隐勾起了他一段不愿回顾的记忆碎片,关于三年前那个因“重大不可控因素”而被高层强制封存的“溯源”计划。那个计划的核心数据,早已被列为最高机密,深锁在研究所的底层服务器中。

他闭上眼,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鼻梁两侧的晴明穴,试图驱散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带来的疲惫。再次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惯有的清明与锐利,仿佛两台高精度扫描仪,缓缓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斜后方那个靠窗的实验台上。那里原本空置了许久,直到一个月前,被一个名叫苏晚的新晋助理研究员占据。台面上,几本边角微卷的经典遗传学专着、一个与实验室格格不入的印花陶瓷保温杯,以及几叠字迹娟秀却略显凌乱的手写笔记,构成了一片属于新人的生涩领域。苏晚。

这个名字在他冷静如精密仪器的大脑中无声地划过。一周前,就是在这个实验台旁,她在进行常规样本转移时,手肘“意外”撞翻了旁边架子上的一个试剂盒,导致数支高浓度溶剂泼洒出来。事故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着“新人操作流程生疏,意外导致样本污染”,受损最严重的,恰好就是那批需要额外复核的tx系列初始样本。所有的巧合串联起来,严丝合缝得像一篇精心编排的剧本。

傅斯砚面无表情地坐回主控电脑前,椅轮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研究所中央管理系统的门禁与操作日志界面。冰冷的白色字符在深蓝色的背景上逐行跳出,像一串串等待破译的密码。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几条异常记录上:

· 日期:10月25日,时间:23:47,地点:b2层核心低温样本库S区,人员:苏晚(助理研究员),操作:权限验证通过,停留时长:17分08秒。

· 日期:10月26日,时间:02:15,地点:b2层核心低温样本库S区,人员:苏晚(助理研究员),操作:权限验证通过,停留时长:23分51秒。

· 日期:10月27日,时间:01:03,地点:b2层核心低温样本库S区,人员:苏晚(助理研究员),操作:权限验证通过,停留时长:31分12秒。

b2层S区。那里是研究所的心脏,存放着自建所以来所有绝密项目的原始生物样本和核心数据备份,安保等级为Alpha-1。以苏晚目前的d级助理权限,系统本应在她第一次尝试进入时就触发安全警报并自动锁死门禁。然而,日志清晰地显示,她不仅进去了,还连续三个深夜,在里面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傅斯砚的目光在这三条刺眼的记录上停留了足有半分钟,瞳孔微微收缩。他沉默地拿起桌角的内部加密通讯器,按下直通二十四小时安保中心的快捷键。

“这里是安保中心,请讲。”听筒里传来值班员略带倦意的声音。

“我是傅斯砚,权限识别码Gaa-Seven。”他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传声器传出,比实验室恒温空调制造的冷气更显凛冽,“调取b2层样本库S区,从10月25日零点至10月28日零点,所有高清监控录像的原始备份数据。启用第七号加密协议,传输目的地设定为我的私人终端,权限代码Zeta-Ne。立刻执行。”

“明白,傅教授。数据量较大,完全传输预计需要十五分钟。”“我等着。”傅斯言简意赅地回应,随即结束了通话。

等待数据加密传输的进度条在屏幕角落缓慢爬升。他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上,无意识地拿起放在一旁的个人手机,拇指划过屏幕,指纹解锁。相册应用自动展开,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前几天生物科学院组织的秋季团建合影。照片里,他被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簇拥着,站在人群的相对中央,眉头却习惯性地微蹙着,嘴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神情是一贯的疏离与勉强,与周围洋溢着轻松笑意的面孔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照片背景的虚焦处,一个靠近走廊出口的角落里,他注意到了苏晚的身影。她并没有看向镜头,甚至没有参与旁边几个年轻研究员的热烈交谈。她的目光,穿透了喧闹的人群,清晰地、专注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迫切感,投在他的方向。那双平日里总是低垂着、显得温顺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在那一刻,竟然盛满了一种与周围欢快氛围截然不同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探究,有追忆,有一种深沉的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恐惧。那绝不是一个新入职的年轻研究员对学术权威应有的仰慕或敬畏,更像是一个迷失在时间长河中的旅人,突然看到了熟悉的坐标,正透过他现在的模样,竭力地、甚至是痛苦地辨认着某种深埋于时光尘埃之下的真相烙印。

这个发现,让傅斯砚的心底泛起一丝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及时察觉的异样涟漪。但很快,这丝涟漪就被更强烈的理性审视所覆盖。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自动门发出轻微顺滑的液压声响,向两侧无声地开启。

苏晚抱着一摞厚厚的文献打印稿站在门口,微喘着气,额角似乎还带着夜风的凉意,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她显然没料到这个时间实验室里还有人,尤其是傅斯砚竟然还在。看清是他的一刹那,她脸上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抱着文件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身体甚至有一个微小的、想要后退的动作。

“教、教授?您……您还没回去休息吗?”她的声音比平时略微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视线像受惊的林间小鹿,飞快地扫过他电脑屏幕上那显示着异常基因图谱和红色警报标识的界面,又掠过他手中还没来得及熄屏的、正定格在团建合影画面的手机屏幕。当意识到照片中自己那不同寻常的凝视可能已被察觉时,她抱着文件的手指不自觉地猛然收紧,崭新的A4纸边缘被她捏得微微卷曲、变形,用力至指节都透出缺乏血色的苍白。

傅斯砚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他缓缓将手机屏幕按熄,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如同覆盖着千年冻土的冰原,让人窥探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他只是将全息投影操作台上那组标红加粗、不断闪烁报警的异常基因序列界面,动作清晰而缓慢地转向她的方向。幽蓝与警示红交织的光影,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图案。

“苏助理,”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静低沉,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带着重量,“关于上一批次tx共生菌样本被意外污染的事故报告,我认为其中的解释过于简略,缺乏关键的操作细节和逻辑闭环。”

他稍作停顿,目光沉静却极具压迫感地落在她微微睁大的、试图掩饰惊慌的眼睛上。

“我需要一份更详细、更符合标准操作流程的书面说明。包括但不限于你当时的具体操作步骤、使用的器材编号、以及事故发生后采取的紧急处理措施。明天上午九点,放在我办公室的桌子上。”

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直接、精准,像一把突然出鞘、寒光凛冽的手术刀,划破了两人之间维持已久的、脆弱的平静:

“另外,在你入职‘深蓝’之前,或者在此期间,是否通过任何非公开、非正式的渠道,接触、查询、乃至下载过与已被封存的‘溯源’项目相关的任何遗留数据、实验记录,或试图接触过其封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