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沉沦感。
意识如同破碎的冰片,在虚无的深海中漂浮、沉没。那刺骨的冰寒感深入骨髓,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思维,仿佛整个存在都被封存在万载玄冰之中。剧痛、恐惧、嘶吼、咆哮……所有属于“沈聿修”的感知和记忆,都被这绝对的冰冷剥离、封存。只有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在冰封的意识深处,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挣扎着。苏……晚……父……亲……问……号……
三个模糊的、带着血色的意念碎片,在死寂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如同宇宙尽头最后的星光,维系着“存在”的最后一丝坐标。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的一瞬,也许是短暂的一劫。一股极其微弱、极其陌生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滴雪水,毫无征兆地,从那冰封的意识深渊最底部,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暖流很细,很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活性”。它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无视了那绝对零度般的冰寒,沿着意识破碎的脉络,极其缓慢地向上攀爬、渗透。所过之处,那凝固的、死寂的冰层,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碎裂声。“咔…嚓……”不是听觉,是意识层面的断裂。随着这细微的碎裂,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感官信号,穿透了厚重的冰层,投射进来。光。
不是“深巢”那脉动着的、令人心悸的生命蓝绿幽光。也不是管道枢纽站里苔藓散发的、诡异的荧光。那是一种……冰冷的、恒定的、毫无感情的……白色。白光。意识碎片在冰层下微微颤动。光……白……光……紧接着,另一种感觉随之而来。气味。
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比无菌室里更加纯粹,更加冰冷,带着一种近乎苛责的“洁净”感,粗暴地冲刷着感官残留的、关于深海腥气、生物粘液和血腥的所有记忆。消毒水……光……白……然后是……触感。
一种异常平滑、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背部传来。身体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束缚固定着,无法移动分毫,只有背部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如同金属手术台般的冰凉。冰冷……束缚……手术台……意识在冰层下的挣扎似乎强烈了一丝。冰裂的细纹开始蔓延。声音。
一些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电子音。“滴…滴…滴…”稳定、规律、毫无感情的心电监护音?“嗡……”某种精密仪器运转时低沉的嗡鸣。还有……极其细微的、液体流动的“汩汩”声。声音……仪器……液体……
感官的信号如同破碎的拼图,一片片强行塞入被冰封的意识。冰冷、白光、消毒水、束缚、仪器声……这些碎片在冰层下混乱地碰撞、组合,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认知。这里是……哪里?不是地狱。也不是“深巢”。更像是……某种实验室?手术室?
“滴…滴…滴…”心电监护音稳定地响着,如同冰冷的秒针,丈量着被冻结的时间。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仪器的嗡鸣,清晰地响起。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波澜的平静,如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却又比电子音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脑电波delta波占比下降,theta波出现……a波有微弱活动迹象……自主神经反应阈值低于临界点……抑制剂的神经阻断效果正在衰减……”
声音似乎在念诵着某种监测报告。每一个冰冷的术语都像一根细针,刺入沈聿修冰封的意识,带来一阵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刺痛感。抑制剂……神经阻断……衰减……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冰层下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他想起来了!
那刺入颈侧的冰冷针剂!苏晚嘶喊的“抑制剂”!那瞬间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还有……顾骁那最后瞥来的、冰冷而了然的眼神!抑制剂!它在失效?!巨大的惊骇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冰层下的意识碎片!冰裂的细纹骤然扩大!发出密集的“咔嚓”声!
“目标生命体征稳定,但神经活性恢复速度……超出预期模型7.3%。”那个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建议启动b级镇静协议,追加剂量0.3单位。”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平静,却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不。维持现状。我需要他‘醒着’。”
这个声音……沈聿修冰封的意识碎片猛地一震!一种极其尖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和警惕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冰层上!顾骁?!是他!冰层在剧烈的意识冲击下,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更多的感官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白光刺眼!他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毫无感情的冷白色填满!强烈的光线刺激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闭眼,但眼睑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模糊的视野在生理性的泪水中艰难聚焦。
天花板。高而空旷。覆盖着大块的无影灯面板,此刻只开启了一部分,散发着恒定冰冷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他转动沉重的眼球。
身体被牢牢固定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手腕、脚踝、甚至腰部都被坚韧的柔性束缚带紧紧勒住。身上覆盖着薄薄的无菌单,腰侧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被药物强行压制的钝痛。他艰难地侧过头。
视野的边缘,站着两个穿着严密白色防护服的身影。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全覆盖式的头盔和呼吸面罩,面罩的视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面容。如同两个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白色雕像。其中一个稍矮的身影,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的仪器,似乎正在监测数据——刚才念诵报告的声音,应该就来自他(她?)。
而另一个身影,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身姿挺拔。他没有戴头盔,也没有穿全套防护服,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类似研究员常服的衣物,脸上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冰冷的金丝边眼镜。顾骁!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越过那个拿着平板的“白影”,正落在沈聿修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沈聿修刚刚苏醒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关切,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猎物入网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