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的指尖还沾着云台山冢里未干的朱砂,那枚从玄眸石像眼眶中抠出的青铜残片就在掌心发烫。山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他回头望了眼身后塌陷的墓道,青石板与朽木在泥浆里翻滚,方才照亮墓室的磷火早已被暴雨浇灭,只余下掌心残片上若隐若现的夔龙纹,在雨幕中泛着冷硬的光。
“林先生,车在前面。”老周的声音从雨里钻出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位跟着林锐跑了三年野路子的向导,此刻正举着一把破伞,裤脚全浸在泥水里,眼神却死死盯着林锐攥着残片的手——方才在墓室里,玄眸石像睁眼的瞬间,老周亲眼看见那些缠绕石像的青铜锁链寸寸崩裂,而林锐伸手去扣残片时,石像眼窝里涌出的不是泥浆,是带着铁锈味的暗红液体,像极了活人淌血。
林锐应了声,将残片塞进贴身的牛皮袋里。袋里还装着半块从龙都古玩街淘来的拓片,拓片上的文字与残片上的夔龙纹隐隐呼应,这也是他当初执意要来云台山冢的原因。三年前他从海外追回一批流失的青铜器,其中一件方鼎的内壁刻着“玄眸开,鬼市现”六个古字,而去年在龙都博物馆的库房里,他偶然见到过一张清末的《龙都舆图》,图上云台山的位置标注着“玄眸冢”,旁侧还画着一串连珠灯,灯影里写着“鬼市”二字。
“老周,你在云台山待了二十年,听过‘鬼市’吗?”林锐踩着泥泞往停车的方向走,雨太大,说话时得拔高些音量。
老周的脚步顿了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伞差点歪到泥里:“林先生,那都是山里人瞎传的……说是每逢初一十五,山脚下的乱葬岗会亮起灯笼,灯笼底下是卖死人东西的集市,买主得用‘阴钱’,要是拿错了钱,就会被鬼差扣在里头,再也出不来。”他咽了口唾沫,又补充道,“前几年有个采药的老头,说自己见过鬼市的灯笼,回来后就疯了,天天抱着个破碗喊‘还我青铜函’,没半年就没了。”
“青铜函?”林锐的脚步猛地停住。牛皮袋里的残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热度骤然升高,贴在腰腹处竟有些灼人。他想起拓片上最后一行模糊的文字,当时只认出“函藏龙纹”四个字,难不成这“青铜函”,就是残片要找的东西?
老周见林锐追问,缩了缩脖子:“我也是听我爹说的,他年轻时候跟着勘探队来过云台山,说在乱葬岗的一棵老槐树下,见过半截埋在土里的青铜函,上面刻着跟庙里龙柱一样的花纹,后来队里出了事故,没人敢再提那事儿。”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车旁,是辆半旧的越野车,车身上溅满了泥点。林锐拉开车门坐进去,刚把湿外套脱下来,就听见副驾驶座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着“苏晴”两个字,是龙都考古所的研究员,也是三年前跟他一起追回青铜器的搭档。
“林锐,你在哪?云台山那边是不是出事了?”苏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明显的焦急,“我刚看监测数据,云台山的地磁异常突然加剧,还有……龙都古玩街那边,有人送来一件青铜残片,花纹跟你之前说的玄眸冢一模一样。”
林锐心里一沉:“我刚从玄眸冢出来,手里也有一块残片。古玩街的残片在哪?”
“在我这儿,”苏晴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赶紧回龙都,这事不对劲。我刚才比对了残片的成分,发现上面有一层特殊的氧化层,跟二十年前在龙都东郊出土的‘鬼市灯’上的氧化层完全一致。还有,我查了档案,二十年前东郊出土鬼市灯的时候,随行的考古队员里,有一个人叫周守义——是不是老周的父亲?”
林锐转头看了眼正在开车的老周,老周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四个小时后到考古所。你把残片和档案都留好,别让其他人碰。”
挂了电话,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雨还在敲打着车窗,模糊了窗外的山景。老周半天没说话,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林先生,我爹就是周守义。二十年前他从云台山回来后,就得了怪病,每天晚上都要对着一个木盒子发呆,盒子里装的就是半块青铜函的碎片。他临死前说,玄眸冢里藏着‘龙都的眼睛’,要是让外人找到了,龙都就会出事。”
“外人?”林锐皱眉,“他说的外人是谁?”
老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说清楚。只说当年勘探队里有内鬼,想抢青铜函,结果触发了机关,队里死了三个人,他是靠着躲进乱葬岗的老槐树下才活下来的。后来他把那半块青铜函碎片埋在了老槐树下,还说鬼市灯是‘引路灯’,只有拿着残片的人才能找到鬼市,找到完整的青铜函。”
林锐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牛皮袋的边缘。玄眸冢的残片、古玩街的残片、老周父亲留下的青铜函碎片、还有二十年前的鬼市灯……这些线索像是散落的珠子,隐隐串成了一条线,而线的另一端,似乎都指向了“鬼市”。
越野车在雨夜里疾驰,四个小时后,终于驶进了龙都的城区。雨已经停了,夜空里飘着一层薄雾,路灯的光透过薄雾洒下来,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朦胧的黄。考古所位于龙都老城区,是一栋民国时期的红砖建筑,门口的梧桐树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水,风一吹,水珠就顺着叶脉往下滴。
苏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风衣,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见林锐下车,她快步迎上来,将公文包递过去:“残片和档案都在里面,你先看看。”
林锐接过公文包,跟着苏晴走进考古所。值班室的灯还亮着,桌上放着一台显微镜,旁边摊着两张拓片——一张是林锐之前带来的,另一张是新送来的残片拓印。苏晴将公文包里的青铜残片取出来,放在桌上:“你看,这两块残片的边缘能对上。”
林锐将自己口袋里的残片拿出来,放在旁边。果然,两块残片的断口严丝合缝,拼在一起后,夔龙纹连成了完整的半条龙身,龙首的位置还缺了一块,显然还有第三块残片。
“档案里说,二十年前出土的鬼市灯,是一盏连珠灯,共九盏,每盏灯的灯壁上都刻着不同的花纹,”苏晴指着桌上的档案,“周守义的记录里写着,鬼市灯的第九盏灯壁上,刻着‘初一十五,槐下点灯’八个字。今天是十四,明天就是十五,说不定……明天晚上能见到鬼市。”
林锐拿起档案翻了翻,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考古服的人,站在一个土坑旁,土坑中央放着一盏青铜连珠灯。苏晴指着照片里的一个中年男人:“这就是周守义,他手里拿着的,就是半块青铜函碎片。”
照片里的周守义穿着蓝色的工装,脸上带着疲惫,手里攥着一块青铜碎片,碎片上的花纹隐约能看出是龙纹。林锐的目光落在照片的背景上,土坑旁边有一棵老槐树,树干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布条,跟老周说的乱葬岗老槐树一模一样。
“明天晚上,我们去云台山的乱葬岗。”林锐合上档案,将两块残片收好,“老周说他父亲把半块青铜函碎片埋在了老槐树下,我们先找到那碎片,说不定能拼出完整的青铜函。”
苏晴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了,我在博物馆的库房里找到了这个,是二十年前鬼市灯的复制品,你拿着,说不定能用得上。”
盒子里装着一盏迷你的青铜连珠灯,只有巴掌大小,灯壁上刻着细小的花纹。林锐拿起灯,指尖碰到灯壁时,突然感觉一阵熟悉的热度,跟掌心的残片一样。他心里一动,将残片贴在灯壁上,残片上的夔龙纹竟与灯壁上的花纹呼应起来,发出微弱的绿光。
“看来这灯真的是引路灯。”苏晴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明天晚上,我们得小心点,老周说的鬼市虽然听起来像传说,但玄眸冢里的事已经超出常理了,说不定真的有危险。”
林锐将灯收好,点了点头。他想起玄眸石像睁眼时的场景,石像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像是能吸走人的灵魂。当时他抠下残片时,石像的手指动了一下,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已经被石像抓住了。
第二天一早,林锐就联系了老周,让他带着去云台山的乱葬岗。老周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听说要找他父亲留下的青铜函碎片,最终还是答应了。下午的时候,三人就开车往云台山赶,到乱葬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乱葬岗位于云台山的山脚下,四周长满了荒草,地上散落着许多破旧的墓碑,有些墓碑已经倒塌,埋在土里,只露出半截。老槐树就在乱葬岗的中央,树干粗壮,枝叶茂密,树干上还挂着一些红色的布条,风吹过,布条飘起来,像是招魂的幡。
“就是这棵树。”老周指着老槐树,声音有些发颤,“我爹说,他把碎片埋在了树根底下,用一块青石板压着。”
林锐和苏晴拿着铁锹,开始在老槐树的树根下挖掘。土壤很松软,挖了没一会儿,就碰到了一块青石板。林锐将石板搬开,的龙纹。
苏晴小心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块青铜碎片,碎片上的龙纹与之前的两块残片正好能对上。林锐将三块残片拼在一起,完整的龙纹终于显现出来,是一条完整的夔龙,龙首朝上,嘴里衔着一颗圆珠,圆珠的位置刻着一个“函”字。
“看来这就是青铜函的钥匙。”林锐将三块残片收好,“现在就等晚上的鬼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