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攥着染血的容器冲出审判长廊，警署的嗡鸣警报此刻沦为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右手指骨因过度用力微微发白，容器里一滴暗金血液在幽蓝荧光中诡异地悬浮、旋转——那是撕开所有伪证的钥匙。
魅影需要这把钥匙。
念头闪过的刹那，林锐已撞入地下三层管道迷宫。
身后厚重合金闸门轰然闭合，将追捕的喧嚣与副警督林锐冰冷的命令死死锁在彼端。
冷光灯管在头顶嗤嗤作响，发出不稳定电流的嗡鸣，将冰冷光滑的陶瓷墙面切割成一块块明暗交错的几何图纹。长长的走廊，光洁如镜的地面倒映着人影，空荡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敲击胸腔的回音。林锐的脚步悄无声息，靴底与特殊材质的地面接触，发出极细微的涩响。他脸上的所有情绪，连同审讯室里爆发的风暴，都被完美的冰封术彻底冻结，仅剩下一片无悲无喜的漠然。
但体内，沸腾的“岩浆”从未停止鼓噪。方才的爆破冲击、电光火石的交锋，每一次肾上腺素的狂飙突进，都像是往那沉睡的火山口投入滚烫的引信。小腹深处的绞痛尖锐而持续，如同有灼热的铁水在脏腑间穿行。脊椎骨缝深处传来密集的针刺感，细碎却钻心。皮肤之下，那片沉寂的、无法触碰的结构，正遵循着某种未知而狂暴的律动，越来越清晰地涌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指骨边缘传来细微的刺痛，提醒着他那不属于人类的本质——这刺痛是他维系清醒的锚点，亦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龙都最核心的堡垒深处，每一个细微的能量异动都可能成为被监控系统捕获的标靶。
走廊尽头，深蓝色的电磁门无声滑开。
内里景象骤然一变。没有想象中的高精尖实验室格局，反而像某个过度工业化的老式维修车间。空气里飘荡着刺鼻的化学溶剂气味、机油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高温灼烤过的金属粉尘的味道。巨大的金属排风扇在墙壁高处无声地旋转，搅动着浑浊的空气。
正对着门口，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是一座庞大的环形结构。它由无数虬结的粗壮银色合金管道构成，层层叠叠交错缠绕，冰冷泛着光泽，如同某种陷入沉眠的机械蠕虫盘踞成的巢穴。在环形中心的透明观察窗内，能清晰地看到悬浮着的高浓度营养液，散发着幽微的蓝绿光芒。一个瘦弱的、穿着宽大病号服的身影蜷缩其中——陈莫雨。透明的呼吸器覆盖了他的口鼻，卫生系统的导管密密麻麻接入他的身体。液体内没有气泡流动，他紧闭着双眼，如同被封存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琥珀中，安静得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唯有那些缓慢流动的能量微光，透过观察窗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勾勒出一个轮廓模糊、却又令人窒息的阴影。
环形装置前方，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弯腰伏在布满旋钮、指示灯和光屏的操作台上。陈沛妍摘掉了眼镜，微卷的刘海有些凌乱地贴在她苍白的额角。她的白大褂下摆沾染了几块不显眼的暗褐色油污。纤细的手指飞速在各种全息键盘上跳跃、点击，指尖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微颤抖。侧光打过来，映亮她紧绷的下颌线。
旁边，一个方形的金属舱盖敞开着，发出幽幽白光，几缕白雾从舱内溢出。瘦猴半个身子几乎都探进了开盖的低温储存舱，在里面急促地翻找着什么，动作间带出冰晶。猎鹰则背对大门，身体如同一块精铁压在了环形装置一侧的金属外壳上，仿佛要用这具血肉之躯阻挡一切可能来自外界的冲击。他的目光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在唯一的入口方向，手中的电击棍已经预热到顶端，发出低沉的嗡鸣。
当林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空气瞬间凝固了一帧。
猎鹰肌肉骤然绷紧，几乎是本能的防御反应，但他看清来人的瞬间，紧绷的身体又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半分，却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瘦猴猛地从低温舱里直起身，手里攥着几根冻得梆硬的试管，脸上混杂着惊悸和一丝看到主心骨的茫然：“林队？”
陈沛妍的目光终于从光屏上移开，投注到林锐身上。她没说话，但疲惫而充满血丝的眼里迅速凝聚起冰棱般的尖锐质询。她的手指甚至都停止了移动，悬停在控制面板上方，仿佛凝固的空气本身都有了重量。林锐带回来的那个容器太刺眼，容器里悬浮的那滴血，在晦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金光泽。
没有任何寒暄。林锐径直走到那座环形装置巨大的透明观察窗前。目光穿透冰冷的强化玻璃，落在营养液中那个被定格的人影上。陈莫雨浮肿的脸颊和皮肤下蔓延的细微青灰色脉络在光芒映照下清晰可见，毫无生气。林锐的视线向下移动，长久地停留在陈莫雨垂放在身体一侧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食指的指尖异常发白，指甲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撕裂损伤，如同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仍试图徒劳地抓住什么东西，或者在地上刻下什么。
“找到它，”林锐终于开口，声音在冰冷封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摩擦的质感。他没有看陈沛妍，目光依旧钉在陈莫雨那只手上，“他意识沉没前最后接触的东西。”他的手没有收回口袋，而是看似随意地搭在环形装置的某条冷却金属管道表面。管道上覆盖着一层极其微薄的冷凝水珠。他的指尖在那冰冷潮湿的表面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小段距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更没有人发现，就在那指尖接触的金属表面，留下的不是一个水痕，而是五道极其细微、仿佛被高温瞬间灼蚀出的……焦黑纹路。如同某种爪尖的印痕。
“最后接触的东西？”瘦猴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发紧，“公寓爆炸现场都炸成灰了，连他终端……”
陈沛妍深吸一口气，那根紧绷的神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她猛地转过身，重新俯向操作台，动作带着一种被点燃的疯狂。她的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装置内部，探测传感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幽蓝的液体内，数道极其纤细、肉眼几乎不可察的能量光束如同活物般延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捕捉着陈莫雨那只右手指尖的轮廓，深入每一个指缝褶皱，探测那些细微损伤形成时可能残留的任何粒子。
“分析所有附着物。能量残留谱，分子痕量级扫……”陈沛妍的指令快速而精准地发出，她的声音像紧绷的弓弦，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冷厉。
嗡——！
整个环形装置陡然一震！所有指示灯瞬间转为刺眼的血红色！核心处理器发出尖锐的过载啸叫！
“陈姐！能量回波反射峰值爆表！核心读取超载120%！”瘦猴看着自己面前那块同步光屏上陡然飙升、几乎要炸开屏幕的波形图，声音都变了调！他手忙脚乱地扑向另一台控制终端。
“强行中断！”猎鹰低吼，手已经伸向了装置一侧紧急停止闸的巨大红色按钮。
陈沛妍的反应却更快一步！在那猩红警报告爆裂响起的瞬间，她的右手已经狠狠拍在操作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黄色隔断按钮上！左手指尖则在同一刹那，快得如同幻影般，在主控光屏上划过一连串密码指令！
噗！
装置深处传来沉闷的能量塌缩声。刺眼红光瞬间熄灭。核心嗡鸣陡降，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
但营养液内的探测光束并未收回，那一道道能量细丝在陈莫雨指尖周围无声地、僵直地闪烁着黯淡的微光。光屏上，那些疯狂飙涨的峰线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噪点状的雪花和底部一行急速滚过、然后彻底锁死的猩红警告字体：
【目标神经集群遭遇深度未知外源精神污染体——‘噬痕’。目标意识防火墙已被突破并逆向污染渗透深度：98.7%。核心记忆数据层受到不可逆覆盖性破坏。追溯中断。警告：不可回溯污染模式已激活。信息提取终止。】
不可回溯污染模式……
冰冷的文字像一柄重锤砸在陈沛妍的心上。她支撑在操作台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草他妈的‘噬痕’！”猎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瘦猴颓然地松开了抓着闸门的手。
陈沛妍的目光缓慢地、有些僵硬地转向林锐。她的嘴唇微动，像是在无声地控诉、质问，又像是在竭尽全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最终，她的视线越过林锐，死死落在他那只依旧搭在冷却管道上的手上。
林锐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沛妍，看着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愤怒和某种更深沉绝望的眼睛。他没有理会那行冰冷的警告，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那个盛有暗金血液的金属容器，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放在了陈沛妍面前的操作台上，距离她的指尖只有一寸之遥。
容器内的暗金色血珠，在惨白的光源下，映出点点流动的诡异星芒。
“溯源它。”林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解开‘龙噬’的源头密码。”
空气死寂。
刺鼻的气味被沉闷的绝望所取代，压得瘦猴几乎喘不过气。他甚至不敢去看陈沛妍的脸，只是眼神躲闪地看着林锐放在台面上的那个容器。那枚悬在幽蓝荧光里的暗金血珠，像一只不祥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猎鹰的呼吸粗重，如同风箱。他攥紧了电击棍，指节泛白，胸口那股暴怒无处发泄。
陈沛妍的视线却粘在那滴血上。镜片后的瞳孔收缩到了极限。她没有立刻动作，但身体前倾的细微姿态，紧绷的指关节，甚至连紧抿的唇线，都流露出一种骇然的、被深渊吸引般的专注。她当然知道林锐能带回这东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绝对的危险，意味着他们已经踏入了纯粹黑暗的战场核心。
“这……样本能量活跃度极端不稳定……”瘦猴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提醒，“安全协议……”
他的话语被陈沛妍的动作直接打断。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接触到操作台前微微停顿了一下。仅仅一瞬，便决绝地按下。一道纤薄的光屏浮现在容器上方。她的手异常稳定，开始在主控制面板上输入一串串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指令。分析装置低沉的嗡鸣再次响起，这一次，能量指示条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爬升。
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紫色能量束，如同最纤细的探针，从分析平台边缘的发射孔延伸出来，小心翼翼地刺入容器内壁预设的采样缝隙，接触向那悬浮的暗金色血滴。
嗡！！！
底层嗡鸣陡然拔高！变成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叫！
操作台上方的环形光幕骤然被一片狂暴炸裂的金色数据湍流彻底吞没！没有具体的数字，没有逻辑的图谱，只有无数细碎的金色符文疯狂地喷涌、碰撞、湮灭，如同万千失控的星辰在刹那间崩塌又聚合！整个装置的基座剧烈地震颤起来！连接的管线高频地抖动！
“能…能量读数直接突破最高测量上限！”瘦猴盯着自己监控屏上瞬间定格的红色警告线，声音带着哭腔，“干扰源…超负荷！”
陈沛妍脸色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睛依旧死死盯在光幕那片金色风暴的核心。在那毁灭性的信息海啸中，极其短暂的、不足十分之一秒的一个瞬间，一道清晰的、异常稳定甚至带着古老气息的规则能量脉动一闪而过！如同在狂暴泥石流中浮现的一缕澄澈源流！随即被更加狂暴的金色洪流彻底淹没！
这道脉动被她的视网膜捕捉、被她的大脑下意识捕捉解析。它的图谱模式，稳定波频……
就在此刻！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合成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操作室内响起，穿透了尖锐的啸叫和震颤：
“‘猎鹰’。技术分析区一级污染警报已激活。目标位置锁定：地下三楼，深层实验室Z区。副警督林锐命令：所有人员即刻原地封控，解除武装。违者，以反秩序罪论处。”
冷光灯管嗤嗤闪烁，将墙上悬挂的安全监控镜头投影扭曲放大。镜头内，一点几乎微不可察的红光有规律地亮起，平静地俯视着下方混乱的一切。
猎鹰身体瞬间绷紧如弓，枪口下意识地抬起！瘦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向设备阴影深处。
林锐的反应却快到了极致！在金属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在瘦猴下意识躲避的那刻，他的身体已紧贴着一个巨大的备用电源柜阴影滑过——那里是监控镜头在环形装置遮蔽下唯一狭小的死角！
几乎没有任何间隔！那冰冷的金属音第二次响起，语调毫无变化：
“‘猎鹰’。第二次直接指令。你左手侧三点钟方向金属柜后方阴影区。目标能量残留异常清晰。立刻……”指令戛然而止！
因为在金属音发出第一个音节时，林锐前探的右手食指已经弹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淡青色电芒在他指尖一闪而逝，精准无比地命中了嵌入环形装置后方墙壁上一处用于网络中转的备用嵌入式信息接口！
电芒无声爆开！细小火花从接口的缝隙中窜出！
墙上监控镜头内部的红光急促地闪烁了两下，旋即熄灭！镜头光滑的玻璃表面，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霜般的细密静电纹路！
“权限冲突。信号源……丢失……滋……重新连接中……”电子音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卡死的录像带。
“操他妈的高阶监控节点！”猎鹰瞬间明白了过来，低声咒骂，额头上青筋暴起，“这玩意儿带了活体追踪和能量场感知！”他和林锐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
瘦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清理掉。”林锐声音冰冷。不需要解释这临时干扰能撑多久。
猎鹰没有任何犹豫！他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低吼一声，手中的电击棍顶端幽蓝电芒暴涨！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几步跃过设备管道，身体旋转，沉重的合金棍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砸向那个被暂时干扰的墙嵌式监控镜头！
砰——哐嚓！！！
碎片四溅！金属扭曲断裂的噪音刺耳！整个墙洞周围都被爆发的蓝色高压电弧瞬间扫过！连同墙壁内部的线路一同摧毁！
同一时间，林锐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刺耳的破坏声：
“地图。”
陈沛妍的动作更快！在她听到“活体追踪”四个字时，手指已经再次在主控台上疯狂操作起来。一个立体的龙都地下区域复杂结构图瞬间被投射到正对门口的空墙上，上面闪烁着至少十几个快速移动的红色光点，从警署不同楼层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高速逼近！其中两个红色光点速度最快，已经出现在离他们最近的走廊拐角处！
“是副警督直属的‘清扫者’！妈的！来不及了！”猎鹰看着那两个光点的突进速度，头皮发麻。
陈沛妍的嘴唇咬出了血丝，手指在另一个虚拟键盘上快得拉出残影。地图迅速切换，一条细长的、由蓝光标注的隐秘路径瞬间被高亮标出！路径尽头，是一个被标注为“废弃物流通道（未启用）”的出口！坐标指向——城东老工业区。
“路线生成！出口坐标加密发送！”她语速快如连珠炮。
“猎鹰，瘦猴，掩护她！摧毁核心数据！”林锐的命令斩钉截铁！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朝着被投影高亮标注的侧面墙壁——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维修管道紧急入口冲去！
没有时间犹豫！猎鹰猛地扑到陈沛妍身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走！”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重击声在他们刚才位置旁边的仪器上炸响！特种合金铸造的容器外壳竟向内凹陷下去一个清晰、巨大的爪印凹痕！几块液晶屏瞬间爆碎！飞溅的碎片如同子弹！
“清理者突破外层封锁！”瘦猴凄厉地尖叫起来，他慌乱地对着主控台屏幕开了几枪，火花四溅！随即猛地按下了陈沛妍之前就预设在一个角落按钮上的红色销毁指令！
整个控制室所有的光屏和指示灯瞬间同时熄灭！下一秒，设备内部传来无数精密芯片短路熔毁的剧烈嗤嗤声！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弥漫！黑暗如同巨兽之口，瞬间吞没了这刚刚经历混乱的战场！只有环形装置中心浸泡着陈莫雨的维生液还在散发着黯淡的、不祥的蓝绿光芒，如同黑暗世界最后的冰冷眼眸。
黏腻、冰冷、混合着浓重腐殖质和金属锈蚀的恶臭气息，瞬间充盈鼻腔和喉咙。脚下的污水深达脚踝，冰冷刺骨，粘稠得如同淤泥。管道壁上滴落的不知名粘液，发出间断的“啪嗒”声，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只有三个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到仅容佝偻前行的圆形管道内碰撞、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