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将挥出的手臂,硬生生顿住。
毁灭,解决不了问题。毁掉这些冰壁,不过是掩耳盗铃,那些阴暗面依旧存在于他心底,只会在他下一次虚弱时,以更凶猛的方式反扑。
他必须面对。
他强迫自己,直视着冰壁中那些不堪的、痛苦的、疯狂的倒影。看着那个卑微的自己,看着那个恐惧的自己,看着那个挣扎的自己。
渐渐地,他眼中的血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与……接纳的目光。
“是的……我曾卑微。”
“是的……我曾恐惧。”
“是的……我双手沾满血腥,我内心充满阴暗。”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那……就是全部的我吗?”
他话音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直视着冰壁中那些嘲弄的倒影。
“卑微,让我知耻而后勇!”
“恐惧,让我明白力量的可贵!”
“杀戮与阴暗,是我在这吃人世道挣扎求存的手段!”
“正是因为有这些软弱与不堪,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但绝不是我的全部!”
“我的道,不在掩盖,而在超越!”
“接纳过往,方能直面未来!”
“轰!”
仿佛某种枷锁被打破,他周身气息非但没有因承认阴暗而衰弱,反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圆融!那一直潜藏的一丝心障,在这一刻,竟消弭了不少。体内的凶剑之力,似乎也因他心境的这番蜕变,而少了几分躁动,多了一丝如臂指使的顺畅。
“咔嚓……咔嚓……”
四周的冰壁,在他这番直面本心、接纳自我的宣言下,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然后轰然破碎,化为漫天晶莹的冰粉,消散于空中。
第二关,本心之关,过。
墨尘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神魂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虽然依旧沉重,却轻松了许多。他继续迈步,走向那最后,也是最神秘的第三关。
前方,已无具体景象。
只有一片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光尘构成的虚无。踏入其中,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触感,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开始变得模糊。
这是一种比极致喧嚣更加可怕的……绝对的“静”。
在这里,五感被剥夺,思维似乎也要停滞。唯有那枚玉简传来的微弱禅意,和自身坚守的一点灵智,还在提醒着他的存在。
老僧的声音,仿佛从万古之前传来,直接在他这仅存的意识中响起,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根本的问题:
“剥去杀戮,剥去力量,剥去爱恨情仇……”
“施主,汝……是谁?”
我是谁?
青云宗杂役墨尘?
戮仙剑主?
复仇者?
还是……其他?
无数的身份,无数的标签,在这一刻被那绝对的“静”与这直指核心的一问,彻底剥离。
没有了凶剑,没有了力量,没有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与情感……剩下的,是什么?
是一片虚无吗?
墨尘的“意识”在这片绝对的静默中沉浮,寻找着答案。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无尽的虚无与静默深处,一点微光,骤然亮起。
那不是力量的光芒,不是意志的光芒,甚至不是智慧的光芒。
那是一种……最本源的、“存在”本身的光芒。
无关善恶,无关强弱,只是一种纯粹的、“我”在认知“我”的觉醒。
如同混沌初开,第一缕意识的光。
刹那间,墨尘“明白”了。
他不再去定义自己是谁,不再去寻找任何外在的依托。
他只是……存在着。
心念动处,那绝对的“静”开始退去,朦胧的光尘消散。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山谷深处,前方,已无阻碍。
只有一间最为简陋的、低矮的茅屋,静静地坐落在那里。屋门虚掩。
而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枯瘦老僧,不知何时,已然端坐在茅屋之内,一张破旧的蒲团之上。
这一次,他面向着门外,面向着墨尘。
他的面容苍老,布满了如同干涸大地般的皱纹,双眼闭合,仿佛从未睁开。
但墨尘却能感觉到,一道平和而深邃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三关已过。
佛前问心,问的,终究是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