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出了奏章中蕴含的复杂信息。杨延昭是在表忠心,也是在展示肌肉,更是在委婉地提出诉求——请求朝廷信任边军,保持北疆体系的稳定。那句“北疆安,则中原安;北疆危,则天下震”,与其说是陈述,不如说是一种温和的警示。
赵恒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忌惮杨延昭的权势,这份奏章无疑加深了这种忌惮。但另一方面,奏章中描绘的边关将士的艰苦与忠诚,又让他心生感慨。尤其是杨延昭将一切功劳归于朝廷,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让他很难发作。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否认杨延昭所说的那个基本事实——大宋的安危,确实系于北疆一身。
“杨卿……用心良苦啊。”赵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奏章轻轻放在御案上,没有立即表态。但他心中那杆天平,在现实的国防压力与虚无的猜忌之间,再次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前者。
然而,这份奏章在朝堂之上引发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当奏章的内容通过一定渠道在部分朝臣中流传开来后,立刻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响。
以寇准等为代表的务实派官员,对此大为赞赏。他们认为杨延昭此奏,公忠体国,言辞恳切,既说明了边关实际情况,又维护了朝廷体面,是难得的良奏。他们纷纷上言,请求陛下体恤边军,稳定北疆人事,勿使忠臣良将寒心。
而王钦若一党,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们在各种场合,以各种方式,对杨延昭进行攻讦。
“陛下!杨延昭此奏,看似谦恭,实则跋扈!‘北疆安则中原安’,此何言也?莫非离了他杨延昭,我大宋江山就不稳了吗?此乃挟边军以自重,其心可诛!”
“通篇都在强调边军如何辛苦,如何忠诚,分明是在收买人心,暗示朝廷亏待了他们!”
“还有那些对轮换政策的微词,对协理军官的暗贬,无一不是在抗拒朝廷节制,欲将北疆经营成独立王国!”
这些言论,依旧恶毒,但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底气。因为杨延昭的奏章写得滴水不漏,让他们难以抓住明确的把柄。更重要的是,杨延昭刚刚挫败耶律隆庆的大功犹在眼前,此时过度攻击,反而容易引火烧身。
王钦若本人这次没有亲自上阵,他躲在幕后,脸色阴沉。他发现自己之前的手段,无论是卡粮饷、散谣言还是派员“协理”,似乎都未能伤及杨延昭的根本,反而让其在北疆的根基愈发稳固。这份“贺表”,更是展现出了杨延昭高超的政治手腕,不再仅仅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
“此子……已成气候,难以力敌矣。”王钦若在心中暗叹,开始思考更迂回、更长远的策略。
这场由一份“贺表”引发的朝堂波澜,最终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暂时平息。赵恒没有明确支持哪一方,但在此后一段时间里,关于北疆将领的轮换调动,明显放缓,且更加注重征求杨延昭的意见。而那些派去的“协理”军官,也大多被边缘化,未能对北疆核心军务产生实质影响。
杨延昭的“贺表”,成功地达到了预期目的。它如同一面盾牌,抵挡了部分来自汴梁的明枪暗箭;它也像一道桥梁,在紧张的君臣关系之间,维系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它更是一次宣言,向朝野上下宣告了北疆不可动摇的地位与其守护者不容轻侮的意志。
定州城内的杨延昭,接到来自汴梁的、语气温和、内容空洞的嘉奖谕旨时,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知道,这仅仅是又一个回合的结束。长河浪涌,从不停歇,下一次的波涛,或许会更加汹涌。但他已做好准备,无论风浪来自何方,他都将率领北疆这艘巨舰,坚定地航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