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昭的功劳太大了,大到让他这个皇帝都感到了一丝不安。如此能臣,若心怀异志……他不敢细想。王钦若的话虽然难听,却并非全无道理。赏赐太重,确实可能打破朝廷现有的平衡。
最终,赵恒做出了与去岁如出一辙,甚至更为保守的决定。
“众卿不必再争。”他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杨延昭之功,朕心甚慰。赏,自然要赏,而且要重赏!”
他宣布了封赏:“加杨延昭中书令(极高的荣誉虚衔),依前充天雄军节度使、知定州,总揽北疆防务。加食邑五千户,实封二千户。赐钱五十万贯,绢十万匹,御酒百坛,犒赏三军。其麾下有功将士,由枢密院、兵部从优议功,不得延误。”
中书令,已是文臣极品荣誉,看似尊崇无比,却毫无实权。真正的职务,依旧是北疆的节度使和知州,被牢牢按在了边境。
“至于枢密之职……”赵恒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寇准,缓缓道,“杨卿久在边陲,于朝政或有不熟,且北疆防务紧要,离不开他。此事,容后再议。”
圣旨明发,快马加鞭送往定州。
当这份充满了极致荣誉与物质赏赐,却在最关键权位上毫无寸进的诏书抵达定州时,宣旨太监依旧满面春风,宣读者那些令人炫目的封赏名录。
节堂内外,无数将领官员听着那“中书令”、“加食邑五千户”、“赐钱五十万贯”等字眼,无不面露羡慕与激动。然而,站在最前方的杨延昭,以及他身后的杨延光、杨延嗣、焦赞、杨洪等人,心中却是一片冰寒。
杨延昭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恭敬地叩首谢恩:“臣,杨延昭,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沉稳,礼仪无可挑剔。但在低垂的眼眸中,那最后一丝对朝廷的期待,似乎也随之彻底熄灭。
仪式结束后,后堂之内,一片死寂。
“中书令……哈哈,好大的虚名!”杨延嗣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盏乱跳,“朝廷这是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吗?六哥立下如此大功,竟然连汴梁城都不让进!”
杨延光长叹一声,颓然坐下:“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古人诚不我欺。”
焦赞闷声道:“太尉,朝廷如此猜忌,这北疆……我们还能守得安心吗?”
杨延昭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定州城繁华依旧的景象,声音平静得可怕:“守,当然要守。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这北疆的百姓,是为了我们身后千千万万个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立身之本。”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从今日起,收起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北疆,将是我们唯一的根基。整军、备武、抚民、积粮……我们要让这北疆,变成真正的铁板一块,让任何人,无论是辽狗,还是汴梁的衮衮诸公,都不敢小觑!”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疏离。经此一事,那个对朝廷尚存一丝忠悯与期待的边将杨延昭,正在悄然蜕变。他依然是那个誓死保卫家园的统帅,但他的忠诚,将更多地倾注于脚下这片土地和追随他的将士,而非那座遥远而猜忌的宫廷。
功高不赏,非人臣之福。杨延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却也让他与中枢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裂痕。北疆的未来,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难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