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昭出列,先向御座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潘美,态度不卑不亢:“潘枢密,家父奏疏,绝非怯战!正因深知辽军强悍,耶律休哥用兵狡诈,才更需谋定后动!家父所言整训军队、畅通情报、保障后勤、明确权责,哪一样不是取胜之根本?若根基不牢,贸然将数十万大军置于险地,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这非是保守,而是对朝廷、对数十万将士性命负责!”
他年纪虽轻,但言辞犀利,逻辑分明,直接将杨业的奏疏拔高到了“负责”的高度。
潘美冷哼一声:“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军国大事?纸上谈兵,徒惹人笑!”
“末将是否纸上谈兵,陛下与诸位大人自有明鉴。”杨延昭毫不退缩,他转向御座,声音提高,“陛下!方才潘枢密质疑家父奏疏中关于‘权责分明’之议,末将敢问,若无统一号令,各路大军各行其是,监军使者不明兵事却横加干涉,如岐沟关之役(暗指上次北伐失败教训)前车之鉴不远,岂不痛心?!”
他竟敢直接提及上次北伐的伤疤!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潘美的脸色瞬间铁青,那次战役他亦是主要将领之一。
“放肆!”潘美身边一名将领厉声喝道,“朝堂之上,岂容你妄议先战!”
“末将并非妄议,而是陈述事实,以史为鉴!”杨延昭豁出去了,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必须让皇帝听到不同的声音,“家父奏疏中所请,皆是为确保此战若开,我军能上下同欲,令行禁止,将帅能尽展其才,避免因内部掣肘而贻误战机,乃至酿成惨败!此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江山社稷着想!望陛下明察!”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将杨业奏疏的核心诉求和潜在风险,剖析得淋漓尽致。许多中立派的官员闻言,不禁暗暗点头。就连端坐御座的赵光义,眼神也剧烈地闪烁起来。岐沟关之败,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杨延昭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痛处和隐忧。
潘美还欲再争,赵光义却猛地一抬手,制止了他。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杨延昭身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面色难看的潘美,以及殿中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他需要权衡,权衡风险与收益,权衡各方势力的平衡。
良久,赵光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杨业所奏,老成谋国,其忧国忧民之心,朕已知之。潘卿所言,亦是为国建功之切,朕亦明了。”
他顿了顿,做出了决断:“然则,兵者,国之大事,确需谨慎。朕决定,采纳杨业部分建言。即日起,河北、河东诸路兵马,加紧整训,粮草军械,加速调运囤积。同时,命人细致查探辽国内部情势及耶律休哥军虚实。至于是否出兵,何时出兵,容后再议。”
这显然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没有立刻出兵,但也没有完全采纳杨业“持重”的建议,而是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将最终决定权暂时悬置。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应道。
潘美虽心有不甘,但见皇帝已做出决断,也只能躬身领命,只是看向杨延昭的目光,更加阴冷了几分。
退朝之后,杨延昭跟在母亲和兄长身后,走出大殿,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朝堂激辩,看似他占了上风,为父亲的主张赢得了喘息之机,但他知道,自己已将潘美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彻底得罪了。
然而,他并不后悔。至少,他成功地在那历史的洪流前,设下了一道小小的障碍,为杨家,也为大宋,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他抬头望向北方,心中默念:“父亲,孩儿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前方的血战,家族的命运,最终,还是要靠您和兄长们,去一刀一枪地搏杀出来……”
这场朝堂风波,暂时延缓了历史的车轮,却也让他更深地卷入了权力的漩涡中心。未来的路,注定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