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吧!各自按新规行事!何掌柜,由你统筹安排,若有怠慢拖延者,立即报我知道!还有这几位是我请来帮助照拂铺子的,还请何掌柜好好安排。”顾瑾一挥手,不再多看这些人一眼,转身便带着秋葵,径直走向里间的账房。
她知道,这番大刀阔斧的整顿,必然会激起强烈的反弹,而她,正等着那些沉不住气的鱼自己跳出水面。
进入账房,摒退旁人,只留秋葵在身边。顾瑾立刻低声吩咐:“秋葵,让人重点留意那个叫张弈的伙计,看他有无异常举动。”
“是,小姐。”秋葵领命,正要出去安排。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的阴影一阵微动,影九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如同融入环境的墨痕。
“小姐,”影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无波,躬身汇报,“钱禄那边有动静了。他昨夜子时,借口家中老母突发急病,向府中负责浆洗房的总管事告假半日。出了沈府后,他并未回家,而是进入了一家名为‘悦来’的普通茶馆后院。”
“约莫一炷香后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蓝布包袱,以及一个半尺高的青瓷细颈瓶。我们的人设法探查,包袱里是五十两银锭,而那个瓷瓶……根据其形制和隐约透出的气味判断,很可能是一种名为‘麻姑爪’的毒药。与他接触的人,头戴宽檐斗笠,遮住了面容,且行动极为敏捷,离开茶馆后便失去了踪迹,我们的人……未能跟上。”
“哦?连你们都跟丢了?”顾瑾指尖在书案上轻轻一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冷嘲,“看来,对方派来的也不是泛泛之辈。‘麻姑爪’……看来有些人,是打算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了。继续盯紧钱禄,看他接下来何时、何地、对何人使用此药。”
“是。”影九干脆利落地应下,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
秋葵见状,脸上忧色更重,低声道:“小姐,您这些日子命人监视陈墨,回报说……并无任何异常。他每日按时到铺子,认真核对新登记的货品,协助整理旧单据,下工后便直接回家,途中不曾与人交谈,也未去任何可疑之处。回家后,除了偶尔在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便是看书、练字,生活极其规律,甚至……规律得有些过分。”
“哦?一点异常都没有?如此干净?”顾瑾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秋葵,告诉、可能被忽略的异常。”
秋葵郑重应下:“是,小姐,奴婢明白了!定会让他们加倍小心。”
顾瑾并不怕打草惊蛇。她就是要用这疾风骤雨般的整顿,搅动这潭死水,让藏在淤泥下的鱼虾自己跳出来。她很清楚,简单地换掉所有人并非上策,一来短时间内难以找到足够可靠且熟悉绸缎行业的人手,二来,若不将内部的害群之马彻底揪出,即便换了新人,也可能被重新渗透或腐蚀。
另一边,沈府内院。
天色未明,启明星尚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孤独地闪烁着清冷的光辉,沈府内院的演武场上便已响起了凌厉的破空声、沉重的击打声以及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
沈澈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单薄的绸裤,汗水如同蜿蜒的小溪,从他贲张而结实的年轻肌肉上不断淌下,在秋日清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雾气。
他手中一杆白蜡木长枪,被他舞得如同蛟龙出海,泼水不进,每一记直刺都凝聚了腰腿臂膀的合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每一次回挑都精准狠辣,直指假想敌的要害。
聘请来的骑射教习韩师傅,是个面容冷峻如铁、皮肤黝黑、左边眉骨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他曾在西南边军服役十余年,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因伤退役后被萧策网罗。
他对沈澈的要求,近乎残酷的严苛。一个马步姿势重心稍有偏移,便要罚蹲半个时辰,直到双腿颤抖如同筛糠也不准停下;一箭偏离靶心红圈,哪怕只是毫厘之差,便要加射百次,直到双臂抬不起来;一套枪法演练下来,若有一处衔接不够流畅,便要推倒重来,直到力竭倒地。
沈澈却从无半句怨言。他只是咬着牙,闷着头,一次次因力竭而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又一次次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抓起那杆仿佛重若千钧的长枪。他的手掌早已被粗糙的枪杆磨破了皮,血泡连着血泡,破了结痂,痂掉了再磨破,最终变成一层厚厚发黄、坚硬如铁的老茧。
“腰腹发力!手臂是弓,腰才是弦!力道不够!软绵绵的像娘们!沙场之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喘息的机会!再来!!”韩教习的吼声如同沙漠中的旱雷,炸响在空旷的演武场上,不带丝毫感情。
“是!!”沈澈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回应,胡乱抹去糊住眼睛、带着咸涩味的汗水,再次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那张需要百斤力气才能满弦的硬弓。
白天是近乎榨干最后一丝潜能的体能和武技锤炼,夜晚,沈澈也并未得到丝毫喘息之机。他的书房,烛火常常亮至子时之后。
宽大的书案上,堆满了顾瑾通过睿王府渠道、不惜重金搜罗来的各类书籍卷宗——泛黄的《孙子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等兵家典籍;详尽的西北边境三州十八关的地理志、风物志、水文图;甚至还有大量关于西戎各部族的习俗信仰、作战特点、首领性格的分析密报。
顾瑾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端着一盏温好的参汤或一碗滋补的燕窝粥,轻手轻脚地去书房看他。每次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总是弟弟伏案疾书那专注的背影,或是他对着地图、烛光映照下那凝神思索的坚毅侧影。那原本尚存几分圆润稚气的脸庞,在跳跃的烛火下,线条迅速变得硬朗分明,迅速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青涩,染上了属于军人特有的、经过磨砺的沉稳与刚毅。
她心中既疼惜万分,又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欣慰。她总是悄悄将食盒放在他手边不碍事的地方,替他挑亮即将熄灭的灯花,便默默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不忍心打扰他这争分夺秒的成长。
看着弟弟如此废寝忘食、拼尽全力的模样,顾瑾知道,那只曾经被她小心翼翼护在温暖羽翼下的雏鹰,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惊又欣慰的速度,疯狂地成长、蜕变。
而她,能做的,便是在他身后,为他扫清尽可能多的障碍,准备好一切他能用到的装备与资源,然后,怀着最深的祈愿,目送他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