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百草堂(2 / 2)

掌柜闻言,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小秤,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带着几分敷衍的笑容:“安神定惊啊,茯苓、远志、酸枣仁都是常用且温和的。姑娘可有大夫开的方子?”

“没……没有方子。”沈诗情适时地流露出几分为难和窘迫,“家母有些……有些讳疾忌医,不愿去看大夫,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担心得紧,坐立难安,这才想着,不管怎样,先抓一副安神的药回去,让她试试看,总能睡得好些。掌柜的,您经验丰富,看着配几味温和的便好。”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掌柜那双骨节分明、布满了长期劳作形成的老茧和细微伤痕的手,以及他抬眼看向自己时,那双看似浑浊、实则在一瞬间锐利如鹰隼般快速打量、审视她的眼神!

那眼神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随即又迅速恢复了生意人那常见的、带着几分圆滑和疏离的神色。但沈诗情的心却猛地一紧,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药铺掌柜该有的眼神!那瞬间的锐利和审视,充满了警惕和探究!

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循循善诱:“哦?这没有药方,如何能对症下药呢?姑娘,安神药虽大多性子温和,不像虎狼之药那般凶险,但若是不辨症候,随意乱吃,药不对症,轻则无效,重则可能扰乱了自身气血平衡,对身体怕也是不好的。还是劝令堂请个平安脉为好。”

沈诗情心中警铃大作,这掌柜的看似好心提醒,实则是在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细和来意!她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立刻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的波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坚持:“掌柜的您说的是。可是……可是我实在是劝不动家母。她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这做女儿的,看着她夜不能寐,日渐憔悴,心里就跟刀绞似的。就想着,哪怕只是求个心安,抓一副最温和的安神药回去,好歹……好歹也算尽了份心。掌柜的,您行行好,我这药……真的不能抓吗?”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将一个担忧母亲却又无可奈何的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掌柜的盯着她看了两秒,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似乎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最终,他像是被她的“孝心”打动,或者说,没有发现更明显的破绽,叹了口气:“唉,既然姑娘如此坚持,一片孝心可嘉,那……老夫便破例,给你抓一副性子最为温和、几乎无甚禁忌的安神药吧。姑娘稍候。”他转身,开始在药柜前熟练地抓药、称量。

见掌柜的似乎暂时打消了疑虑,沈诗情暗暗松了口气,但警惕之心丝毫未减。她借着等待的间隙,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量着药铺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将更多的细节印入脑海——药材柜的排列方式、地面砖石的磨损程度、空气中除了草药之外是否还有别的特殊气味……

就在这时,药铺内侧,那道通往后方内堂的深蓝色粗布帘子,被人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掀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藏蓝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男子,迈步走了出来。他并未立刻看向柜台这边的沈诗情,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只是对着正在抓药的掌柜,用一种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天生命令口吻的冰冷声音说道:“老参到了,入库。”言语简洁,不容置疑。

掌柜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药匙,转过身,对着那男子微微躬身,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是,宋先生。小的马上处理。”

宋先生!

沈诗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瞬间加速的血液,强迫自己将目光死死锁定在掌柜正在包药的双手上,假装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但全身的感官都在这一刻高度集中,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个毛孔都在捕捉着身后那个叫“宋极”的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每一丝气息!

宋极似乎并未将店内这唯一的“普通”顾客放在眼里,交代完后便欲转身回内堂。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沈诗情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极快地在她背影上扫过,带着一种惯常的、审视潜在威胁的寒意。好在,那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宋极的脚步也未停,布帘落下,再次隔绝了内堂与外间,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但仅仅是这短暂的、甚至没有正面相对的照面,沈诗情已经感受到了那人身上散发出的、与这间看似普通平凡的药铺格格不入的冷硬、肃杀与深不可测的气息!

掌柜很快配好了药,用粗糙的黄纸包好,用麻绳系紧,递给沈诗情,报了一个公道的价钱。

沈诗情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付了钱,接过那带着浓郁药味的纸包,低声道了句“多谢掌柜”,便不敢再多留一秒,维持着正常的步速,但比进来时稍快一些,匆匆走出了百草堂那昏暗压抑的空间。

一离开百草堂的门帘范围,接触到外面相对明亮的光线和流动的空气,沈诗情立刻按照预定计划,快步走向隔壁的客栈。早已等候在客栈一楼的秋葵立刻迎上前,两人迅速进入一间提前准备好的客房。

“三小姐,没事吧?”秋葵一边快速拿出准备好的另一套粗布衣裙和易容工具,一边关切地低声问道。

“没事,快换!”沈诗情语速极快,心脏仍在砰砰直跳。在秋葵娴熟的操作下,不过片刻功夫,她脸上的妆容被修改,发髻打散重新梳理,身上的藕荷色布裙也换成了更常见的靛蓝色粗布衣裙,整个人又从那个抓药的愁苦女儿,变成了一个模样普通、毫不起眼的市井妇人。

二人收拾停当,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从容地走出客栈房间,混入大堂零星的人流中,向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客栈大门时,沈诗情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巷口似乎有两三个穿着普通短打、但眼神锐利、身形精悍的男子,正看似随意地站在哪里,目光却如同猎犬般,不断扫视着从百草堂方向出来的人流,尤其是在一些独行的女子身上停留。

沈诗情心中猛地一凛!果然被盯上了!是因为自己最后离开时,那下意识加快的步伐引起了怀疑?还是那个宋极敏锐的直觉?

她不敢怠慢,立刻借着客栈门柱的遮挡,对秋葵使了个眼色,两人极其自然地混入了一群刚结账离开的商旅之中,借着人群的掩护,低着头,步履平稳地向着与那几人所在方向相反的巷子另一头走去,很快便汇入了主街上喧闹的人流,消失不见。

另一边,百草堂内。

掌柜的将刚刚收到的铜钱放入抽屉,对着从内堂再次走出的宋极,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说道:“宋先生,刚才那小姑娘,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家出来为母亲抓药的,胆小怯懦,问了几句安神药,没什么问题吧?应该就是巧合。”

宋极负手立于窗前,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窗外巷口,他那几个手下正在暗中搜寻的目标已然消失。他闻言,缓缓转过身,眼神如同寒冰利箭,射向那掌柜,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普通?巧合?她进门时步伐从容,眼神却在不自觉地打量四周,看似怯懦,实则观察细微。我问你,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进入这等昏暗药铺,第一反应是什么?是快速说完需求。而她,虽有伪装,但是她不停地打量着店铺。”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森冷:“最重要的是,她离开时的步伐。看似正常,但比进来时快了多少,你可曾留意?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尽快脱离某种环境的反应。若心中无鬼,何须如此?”

掌柜的被他说得冷汗涔涔,连忙躬身:“是……是小的疏忽了!宋先生明察秋毫!那……那她定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的!”

宋极冷哼一声,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不管她是谁派来的,既然敢来窥探,就要做好留下的准备!等人抓回来,自然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匆匆从后门进入,来到宋极身边,低声禀报,脸上带着惶恐:“宋先生,属下等无能……那女子出了药铺后,进了旁边的客栈,我们跟进去时,人……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像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客栈里人来人往,没能找到符合描述的人……”

“废物!”宋极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硬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案上的药罐都震了震。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怒火翻涌,“连个丫头片子都跟丢了!要你们何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而且手段不俗,竟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