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攻心(2 / 2)

顾瑾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那神色慌张的嬷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嬷嬷,你在母亲身边伺候,有多少年了?母亲这些年,待你不薄,想必也给了你不少体己好处,才让你至今仍如此忠心耿耿,为她卖命吧?”

那嬷嬷脸色一白,嘴唇嚅嗫着,不敢接话。

顾瑾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看似惋惜的提醒:“可惜啊,母亲如今……失了管理中馈之权,缠绵病榻,身体孱弱。又因着二弟弟这桩惊天祸事,父亲心中对母亲……可是积了不小的怨气呢。”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嬷嬷闪烁的眼睛,“嬷嬷,您是个明白人。我沈婉清,说到底也是母亲的女儿,虽非亲生,但也有探望之责。此番前来,不过是尽一份心意,又何须劳烦大姐姐特意前来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着,手腕一翻,不着痕迹地从袖中滑出一锭足色的雪花银,轻轻塞进了嬷嬷那微微颤抖的手中,指尖在其掌心若有若无地按了一下。

嬷嬷只觉得手中一沉,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烫手一般。她看着顾瑾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清澈眼眸,再回味着她方才那番“提醒”——王芸熙失权、失宠、惹怒老爷,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府里的风向,怕是真要变了……继续死守着这艘将沉的破船,还有什么前途?

她脸上的挣扎之色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迅速被一种识时务的恭顺所取代。她将那锭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对着顾瑾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二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夫人……就在里面,您请进,老奴在外面守着。”

顾瑾微微颔首,与沈澈交换了一个眼神,推门而入。

屋内更是昏暗,窗户紧闭,只从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朽般的沉闷气息。昂贵的紫檀木家具蒙上了一层薄灰,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王芸熙一动不动地躺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却掩不住那形销骨立的憔悴。她脸色蜡黄,双眼紧闭,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枯槁躯壳。

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嬷嬷,并未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嘶哑而模糊的呓语:“嬷嬷……我的枫儿呢?他是不是又出去胡闹了?快……快叫他来见我……他怎么还不来看我……”

顾瑾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母亲怕是病糊涂了,忘了?二弟弟身负人命,罪证确凿,早已被判处流放三千里,此刻……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吧。”

王芸熙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血丝,浑浊而涣散,死死地盯住顾瑾,如同濒死的毒蛇!“是……是你!你这小贱人!你来做什么?!滚出去!”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徒劳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我的枫儿……我的枫儿怎么会背人命!是你害他!是你诬陷他!来人!来人啊!把我的枫儿叫过来!我要见他!”

顾瑾冷眼看着她在床上激动地扑腾,如同看一场拙劣的表演,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王芸熙,我没有时间在这里看你装疯卖傻。我来,只问你一件事——我的母亲,慕容玥,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

王芸熙听到“慕容玥”三个字,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掩盖,她继续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地叫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慕容玥是自己病死的!跟我没关系!你滚!滚啊!”

顾瑾见她依旧负隅顽抗,眼神一冷,决定再加一把火。她缓缓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王芸熙,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致命的毒性:“王芸熙,看来你是真的不关心二弟弟的死活了。也罢,我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早上我听闻,二弟弟身子骨弱,那脊杖……他没挺过去,死在牢里了。”

“什么?!”王芸熙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转过身,眼睛瞬间充血变得通红,目眦欲裂地死死瞪着顾瑾,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但仅仅片刻,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扭过头去,不再看顾瑾,只是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顾瑾将她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继续说道:“怎么?不相信?是因为你暗中让沈婉仪托了王家,给李大人送去了不少金银,希望他们对沈枫行刑时能‘手下留情’,留他一条性命,对吧?”

王芸熙身体猛地一僵。

顾瑾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但是,真不好意思。我也托了人,花了更大的价钱,将行刑的衙役……换成了我的人。他们这些人啊,拿钱办事,下手没个轻重,只听令往死里打……据说,二弟弟受刑时,惨叫了整整半个时辰,最后浑身筋骨尽断,皮开肉绽,成了一个血人……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啊!”

“啊——!!!” 顾瑾的话还没说完,王芸熙积蓄的所有理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眼睛血红,面目狰狞扭曲,猛地从床上弹起,伸出枯瘦如柴、指甲尖利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顾瑾的脸抓去!“沈婉清!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让你给我的枫儿偿命!!”

沈澈早有防备,立刻上前一步,牢牢架住了王芸熙疯狂挥舞的手臂,任她如何踢打嘶咬也不松开。

顾瑾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发疯,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我不得好死?王芸熙,你毒害我母亲慕容玥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你才是那个真正不得好死的人!就算你今日咬死了不松口,我也一定会查清真相,让所有参与杀害我母亲的人,一个不少,全都付出代价!”

王芸熙被她眼中那蚀骨的恨意与决绝震慑,癫狂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滞,随即,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神经质地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可怖,充满了怨毒与一丝诡异的得意:“沈婉清!慕容玥她是自己找死!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必须死!你以为你查得出来吗?哈哈哈……这背后的人,你根本得罪不起!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等我……等我重新站起来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我一定会让你比我枫儿死得惨一千倍,一万倍!!”

顾瑾眉毛微挑,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背后的人”、“得罪不起”。她心中波澜涌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淡淡道:“哦?是吗?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你如何死灰复燃,又如何……来取我性命。”

说罢,她不再多看状若疯魔的王芸熙一眼,对沈澈使了个眼色,二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身后紧闭的房门内,传来王芸熙歇斯底里的哭嚎、咒骂以及瓷器玉器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的刺耳碎裂声,经久不息,如同为这昔日风光无限的主母,奏响的一曲绝望葬歌。

顾瑾走在渐沉的暮色里,面色沉静。虽然王芸熙没有明确说出凶手,但她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母亲慕容玥的死,绝非简单的后宅争斗,其背后,牵扯着更深的、让王芸熙都感到畏惧的势力。

这潭水,果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