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捷的凯旋之音犹在长安城上空回荡,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却让御驾亲征归来的李世民病倒了。辽东苦寒之地积下的旧疾,加上数月征战的劳顿,如同潜伏的猛兽骤然发难。风寒引发了旧创,高烧与剧烈的咳嗽纠缠着这位刚刚征服了高丽的帝王。
御医署忙得人仰马翻,汤药一碗碗送入甘露殿,却只能稍稍压制,难以根除。李世民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疲惫的阴翳。他深知,岁月不饶人,这场病痛像一个无情的警示,提醒着他,属于他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阳和煦。李世民的精神似乎略好了一些。他命人在清凉殿的临水轩中设下茶席。
“传太子来。”他的声音虽然带着病后初愈的沙哑,却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威严与沉稳,每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他略显消瘦的面容。
李承乾闻讯匆匆赶来,一进殿门便看见父亲李世民裹着厚厚的白色狐裘氅衣,半倚在铺着锦绣软垫的躺椅上。虽说皇帝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往日锐利的眼睛已恢复了三分神采,这让太子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立即整肃衣冠,恭敬地行了大礼:“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龙体安康。”
“承乾来了,坐下说话吧。”李世民轻轻点头,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坐席,声音比往日温和许多。内侍监王德亲自奉上两盏新沏的建州贡茶,青瓷茶盏中热气氤氲,淡淡的茶香在殿内弥漫开来,稍稍冲淡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药草气息。
父子二人隔着案几相对而坐,殿内一时陷入宁静。透过雕花的窗棂望去,庭院中的一池秋水澄澈如镜,完美地倒映着秋日湛蓝的天空和几片悠然飘过的白云。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水中自在游弋,时而激起细小的涟漪,为这肃穆的宫殿增添了几分难得的闲适之意。
李世民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而落在李承乾那张与他年轻时颇为相似的沉稳面容上。他缓缓开口,声音虽不高,却字字千钧,蕴含着为君多年的智慧:“承乾,为君之道,首重什么?”
李承乾心下一凛,明白这是父皇要传授他治国理政的心得。他立即挺直腰背,神色肃然地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治国安邦首重民心向背。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正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如水,君王似舟,唯有体恤民情,顺应民意,方能长治久安。”
“嗯。”李世民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此乃根本。然则,民心如水,无常形,难驾驭。如何得民心?非一味宽纵。恩威并施,方为王道。”
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继续说道:“昔年隋炀帝,雄才大略否?开运河,征高丽,修东都,哪一件不是泽被后世之伟业?然其急功近利,不惜民力,视百姓如草芥。三征高丽,耗尽国力,民怨沸腾,终致身死国灭,为天下笑柄。此乃滥用‘威’,而无‘恩’,更失‘度’也。”
李承乾凝神静听,隋炀帝的例子如同一面警钟。
“再看强秦,”李世民的目光变得深邃,“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六合,何其雄哉!然则,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严刑峻法,苛政猛于虎。陈胜、吴广一夫作难,而七庙隳。何也?失其民也!过刚易折,此乃滥用‘威’,而不知‘恩’,更不懂‘养’民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