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意悄然褪去,长安城迎来了初夏的燥热。东宫丽正殿后苑,绿荫匝地,蝉鸣初试新声。太子妃苏晨的产期迫近,高耸的腹部让她行动迟缓,即便宽大的云锦宫裙也难以完全遮掩那浑圆的轮廓。
御医署最精于产科的圣手与两位经验老道的稳婆,早已被接入东宫偏殿,日夜轮值待命。长孙皇后更是每日遣心腹女官前来探问,送来各色滋补珍品与安胎的殷殷叮嘱。整个东宫笼罩在一种既期盼又紧绷的静谧之中,连步履都放得轻缓。
天气闷热,苏晨只在晨光熹微或暮色四合暑气稍退时,由两名健硕的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在庭院浓荫覆盖的回廊下缓缓踱步。细密的汗珠时常濡湿她额角的碎发,但她眉宇间始终流淌着母性的柔光与沉静的期待。
更多时候,她斜倚在铺着冰丝软簟的凉榻上,手中拈着银针,就着明亮的天光,一针一线,全神贯注地为腹中骨肉缝制小衣。素色软缎上,细密匀称的针脚渐渐勾勒出寓意平安康健的缠枝莲纹。
李承乾下朝归来,处理完紧要政务,总会第一时间踏进苏晨的寝殿。他挥手屏退侍女,亲自执起一柄素纱团扇,为妻子轻轻送风,驱散暑热与恼人的飞虫。他格外留意苏晨的饮食,御膳房呈上的菜单必亲自过目,冰镇的瓜果必先试其凉意方允她浅尝,油腻荤腥之物则被严格摒除。
“殿下莫要太过忧心,”苏晨看着丈夫如临大敌的模样,唇角漾起温婉笑意,抬手想为他拭去并不存在的汗渍,“御医日日请脉,都说妾身与孩儿一切安好。”
李承乾握住她微显浮肿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语气是少见的温和:“你是本宫的太子妃,腹中所系乃皇嗣嫡脉,岂能不万分谨慎?热不热?可要再饮些酸梅汤?或命人多添些冰鉴?”
苏晨含笑摇头,将头轻轻倚在李承乾坚实的肩头,贪恋着这份难得的温存与依靠。腹中的胎儿仿佛感应到双亲的亲近,调皮地伸拳蹬腿。苏晨轻“啊”一声,拉着李承乾宽厚的手掌覆上自己高耸的腹壁。那清晰有力的胎动,透过薄薄的衣衫直抵李承乾的掌心,一种奇异而汹涌的血脉相连之感瞬间击中了他,令他那双惯于洞察幽微的深沉眼眸里,也漾开了真实的暖流与悸动。
然而,这份恬静在数日后的一个闷热晌午被骤然撕裂。
苏晨刚用完一盏清炖燕窝,正由侍女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忽地脸色一白,秀眉紧蹙,手猛地捂住腹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啊!…殿下…疼…好疼…像是…要…要生了!”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她光洁的额角沁出,滚落。
殿内霎时陷入忙而不乱的紧张!
“快!传御医!稳婆!”李承乾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绷得发紧,“小心!扶稳太子妃!”
训练有素的宫人迅疾如风。有人飞奔去传召,有人即刻将早已备妥的产房再次检视:滚沸的热水、锋利的金剪、雪白的细麻布、吊命的参汤、止血的良药……一应俱全。几名粗壮有力的嬷嬷小心翼翼地将痛得几乎蜷缩的苏晨,半扶半抬地送入了门窗紧闭、烛火通明的产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李承乾被挡在了门外。门内隐隐传来苏晨压抑的痛吟和稳婆们沉稳有力的指挥声,这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脏,从未有过的焦灼感如藤蔓般缠绕上来。他在门外狭长的廊下来回疾走,步伐凌乱急促,双拳紧握,骨节泛白,掌心一片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