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皇帝握着奏报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目光仍未从字面上移开,终究没接话。
殿内又陷入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碎的噼啪声,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武千樾捏着帕子的手暗暗收紧,指尖几乎要嵌进丝帕的花纹里。
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一个流落在外二十载才被认回的公主,没有母家势力撑腰,又与这位皇兄生疏得如同陌路,若不能早些与他搞好关系、寻个可靠的靠山,在这深宫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将来风吹雨打,连个护着自己的人都没有。
这般想着,她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又好似鼓起勇气轻声道:“李嬷嬷说,点茶的力道得匀匀当当,就像写字时运笔的腕力,轻一分则淡,重一分则滞。”
武千樾见他终于有了回应,连忙顺着话头往下说,语气里掺了点刻意做出来的茫然无措,“可我手腕总不听使唤,要么拂得太急,要么慢了力道,皇兄……您从前初学写字时,是不是也这般难?”
这一次,武德终于抬了眼。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奏报边缘,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在弘文馆学字,字总是没有其他兄弟写得好,被侍读先生用戒尺打了手心,疼得直掉泪,却还要咬着牙再写十遍。
“先练悬腕。”他开口,声音因许久未这般平和说话而有些干涩,“肘要贴案,腕须悬空,就像手心里托着碗清水,时辰久了也不晃不洒,才算有了根基。”
武千樾眼睛倏地亮了亮,那抹光亮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切切松了口气的模样,连带着眉宇间的拘谨都淡了几分。
她往前悄悄凑了半步,脊背挺得笔直,认真聆听的样子,活像个等着先生授业的学童:“原来还有这般讲究!那我明日就照着法子练,等练得有些模样了……能请皇兄指点一二吗?”
武德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样子,忽然觉得案上那些“鬼物作祟”“百姓惶惶”的字句没那么扎眼了。
他端起案边那碗山药粥,用银匙舀了一口,温温的粥滑入喉咙,带着山药的绵甜与莲子的清润,熨帖了心口的滞涩。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算是应下了这个约定。
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暖光,殿内的沉寂不再是凝滞的冷,倒添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武千樾垂下眼睫,将眼底的光亮悄悄藏起,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有种势必在得的喜悦。
这是很小的一步,这位皇兄虽看着冷硬如磐石,却并非全然无隙可寻。
她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水磨功夫,用这些笨拙的家常话、清淡的山药粥,用日复一日的陪伴与亲近,一点点将他心底那些冰封的角落,慢慢焐热、化开。
待将来冰雪消融,总有春暖花开的一日。
她轻轻拢了拢袖摆,指尖触到袖中那方刚绣了半朵梅花的帕子,心里踏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