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微闻言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了:“你莫不是想多了?难不成你还怀疑,那位公主是什么山精鬼怪变的,混进宫来作祟不成?”
杨柳青瞪了他一眼,“若真是邪祟,武德皇帝验公主身份时,早就被业火烧得神魂俱散。”
吕明微耸耸肩,复又迈开步子:“这不就结了?既不是鬼怪,那便是真公主。陛下认回亲女,是喜非祸,你我操这份闲心做甚么。”
他拍了拍杨柳青的肩,“御灵卫还有一堆卷宗等着咱们回去理,再磨蹭,今晚又得挑灯了。”
过了数日,朝都的空气里仍萦绕着几分刑场的肃杀之气。
市井街坊的茶肆酒铺中,偶有好事者压低了声线窃窃私语,说那起于乡野的刁民一族已在城郊伏法,彼时血流成河,染红了半片青石板路,连风里都带着股洗不净的腥甜。
这消息几经辗转传入深宫时,昭华公主正临窗斜坐,纤手执着一柄锃亮的银剪,细细修剪着窗台上的月季。
夏末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白的宫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鬓边斜插的一支白玉簪,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趋步上前,身子弯得极低,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压得比蚊子哼还轻:“启禀公主,刑部刚差人来报,那对罪人夫妇,已按旨押至京中,眼下暂收天牢看管。至于其余四族亲眷……已于昨日午时依律问斩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昭华公主手中的银剪蓦地顿了顿。
一枚刚剪下的月季花瓣悠悠飘落,恰好落在窗台上的青瓷笔洗里,那抹艳红在清澈的水中晕开,像极了凝固的血。
片刻的沉寂后,她才缓缓抬眸,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唇边只溢出一声淡淡的“嗯”,听不出半分喜怒。
“陛下还说,公主既先前执意要亲自监刑,这份心意他已记下。特下口谕,特许您对他们全权处置,无论最终定何种刑罚,或是要改判轻重,刑部那边都会依公主的意思照办,绝无二话。”
昭华公主缓缓转过身,阳光斜斜照在她明艳的侧脸上。
“知道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沉凝,“你去回禀刑部,不必急于定案定罪。那牢狱里的人,容我亲自去会一会。”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那些年在泥地里熬过的日夜,那些鞭子落下的疼痛,那些冻饿交加的寒夜,总得让这对“父母”和他们视若珍宝的儿子,一点一点地尝回来。
杨柳青刚从御灵卫的值房退出,手里还攥着刚核完的卷宗,转身便见长廊尽头浩浩荡荡行来一队仪仗。
明黄色的宫灯在前引路,内侍们捧着拂尘、提炉依次排开,正是昭华公主的仪仗无疑。
他心头猛地“咯噔”一响,近日来盘桓在心头的不安感瞬间落了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后颈的筋都绷得发紧,头竟无端大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