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联谊晚会的礼堂,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悬挂的五彩纸带在灯光下闪烁,空气中混杂着水果糖、雪花膏和刚出炉糕点甜腻的香气。军官们脱下了平日里严肃的军装外套,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或绿军裤,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文工团女兵、机关女干事们谈笑风生,气氛热烈而融洽。
陆景渊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水,站在略显僻静的窗边。他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与冷意。苏星澜已经沉睡超过二十小时,尚未有苏醒的迹象,这让他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若非这种集体活动不便推辞,他更愿意守在她的床边。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了,却又恰好能让他听清的女声,伴随着几声娇笑,顺着人流飘了过来。声音的来源,正是被几个姐妹簇拥着的林悦儿。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崭新的军装掐出纤细的腰身,两条油亮的辫子垂在胸前,脸上薄施脂粉。只是那眼神里,却藏不住一丝刻薄的得意。
“……我也是听人说的嘛,”林悦儿用手绢轻轻掩着嘴角,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担忧,“景渊哥心善,收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咱们都理解。可那姑娘……啧啧,整天睡着,醒的时候也古里古怪的,跟谁也不亲近。这知道的,说是景渊哥好心,不知道的,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她旁边一个穿着蓝裙子的女伴立刻接话,声音尖细:“就是!悦儿姐,你说她会不会是……那边派来的?” 她隐晦地做了个手势,“用这种法子接近陆团长?我可听说,有些地方专门训练这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实际上……哼,手段多着呢!不然陆团长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
“嘘!小声点!”另一个圆脸姑娘故作紧张地拉她,眼睛却瞟向陆景渊的方向,“别瞎说!陆团长那是执行任务,照顾群众!”
“照顾群众需要把人藏家里,还亲自抱着进出医院?”蓝裙子嗤笑一声,音量非但没降,反而又扬起了几分,“我看呐,就是某些人看着冷面,实际上……哼,谁知道私下里怎么回事?这要传出去,咱们整个军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跟个不清不白的……”
“不清不白”四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陆景渊的耳膜。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坚硬的陶瓷杯壁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
之前所有的流言,尚在“娇气”、“来历不明”的层面打转。而此刻,林悦儿和她这群姐妹,竟敢将如此污秽不堪、足以毁掉一个女子清誉甚至生命的罪名,扣在星澜头上!甚至隐晦地暗示他与星澜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质疑他的判断力与党性!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他胸腔内轰然爆发,灼热的岩浆瞬间冲毁了所有理智的堤坝。他之前看在林家长辈和林营长的面子上,几次三番的警告,换来的竟是对方变本加厉、毫无底线的恶毒!
他不能再忍了。私下警告,对林悦儿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自以为手段高明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他必须用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一次性斩断所有流言蜚语的根源,为星澜正名,为她筑起一道无人敢再轻易触碰的壁垒。
“咔嚓”一声轻响,他手中的茶杯竟被硬生生捏出一道裂痕,温热的茶水溢出,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却浑然未觉。
周围的谈笑声,似乎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窗边那个冷峻的男人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原本喧闹的会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声音层级式地跌落,最终陷入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陆景渊面无表情地将破裂的杯子放在窗台上,然后,他转过身。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但每一步踏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他径直朝着那簇花枝招展、此刻却脸色发僵的女人走去。
目光,如同西伯利亚的冰原风暴,牢牢锁定了核心位置的林悦儿。
陈大川刚挤进人群,他是听到点风声,怕团长被这些长舌妇缠上才赶过来的。他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半个没来得及放下的馒头,此刻看到团长那山雨欲来的脸色和径直走向林悦儿的动作,心里猛地一咯噔,暗道不好。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陆景渊在距离林悦儿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比林悦儿高出许多,此刻垂眸看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厌弃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那低沉、清晰、带着金石之音、仿佛能冻结空气的话语,却响彻了整个寂静的礼堂:
“林悦儿同志。”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地上。
“请你,立刻,停止对我未婚妻苏星澜的,诽谤。”
“未—婚—妻—”
这三个字,被他以一种缓慢而无比郑重的语气吐出,如同三颗重磅炸弹,接连在会场中心引爆!
“轰——”
一股无形的声浪以言辞为中心炸开,席卷了整个礼堂。
所有人都惊呆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时间在此刻停滞。举到一半的酒杯僵在半空,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脸上还维持着上一秒谈笑风生的表情,眼神却已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陈大川手里的馒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浑不在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脑子里仿佛有千万面锣鼓在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