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玄武门。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宫城要道,此刻死寂无声。
惨白的月光泼洒下来,将巍峨的城墙映照出一片坟场般的阴冷。
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纠缠着一股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寒,似乎千年未散。
李世民身披玄色大氅,孤身立于城门之下,帝王的背影在此刻显得无比萧索。
他身后,内侍总管王德等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了极限。
李道兴却浑不在意。
他随手将那把凶刀、那副残甲、那卷血诏,在空地上摆成一个简单的三角形。
然后,他拍了拍手,对着空无一人的城楼,用一种近乎轻佻的语气喊道。
“李建成,别藏了。”
“出来聊聊?”
话音未落,阴风骤起!
那风凭空而生,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城楼之上,一团浓郁的黑气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一个身披残破盔甲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怨气,一双猩猩红的眼,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死死钉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
一声嘶吼,不似人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刮骨剔髓的怨毒。
恐怖的怨气化作实质的冲击波扩散开来。
李世民身后的内侍们连惨叫都没能发全,便两眼一翻,齐齐昏死过去。
李世民只觉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气血翻涌,但他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作为帝王的骄傲,让他没有后退半步。
“孽障!还不散去!”
“散去?”
鬼影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笑声震得城墙都在簌簌发抖。
“你毁我基业,杀我手足,如今一句‘散去’就想了结?”
“今日,我要你用这大唐江山,来偿我的血债!”
话音未落,鬼影化作一道黑风,裹挟着万千冤魂的哭嚎,朝着李世民当头扑下!
就在这一瞬间,李道兴动了。
他甚至没拔刀,只是随意地一脚,踩在了那把横刀的刀柄上。
“嗡——!”
一声高亢的刀鸣撕裂夜空!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杀伐之气冲天而起,精准无比地撞上了那道黑风。
“啊!”
鬼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被这股杀气硬生生逼退了十几丈,身上的黑气都溃散了些许。
“你的命,是它收的。”
李道兴的脚还踩在刀柄上,撇了撇嘴。
“见到老朋友,连个招呼都不打?”
鬼影那双红眸中闪过一丝源于死亡本能的忌惮,但随即被更深沉的疯狂所吞噬。
“区区凶器,也敢挡我?!”
他咆哮着再度扑来,这一次,怨气比之前强盛了数倍!
李道兴看都未看,反身又是一脚,踏在了那副染血的明光铠之上。
“砰!”
一声闷响,一股混杂着兵败身死的不甘与痛苦的军魂煞气轰然爆发,在李世民面前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鬼影再次被狠狠弹开!
这一次,他身上的黑气剧烈翻涌,连清晰的人形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你的人,穿着这身甲,为你死的。”
李道兴的声音依旧懒散,却字字诛心。
“他们的不甘,可还一丝不落地,都挂在你身上呢。”
李建成的鬼魂彻底被激怒了。
他仰天长啸,整个玄武门的阴气都在向他疯狂汇聚,怨气凝如实质,几乎要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鬼王。
他要拼命了!
李世民的心脏骤然缩紧。
“皇兄,看仔细了。”
李道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得可怕。
只见李道兴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捡起了那卷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血诏。
他甚至没有解开外层的锦帛,只是将那卷轴高高举起,对准了那尊即将成形的鬼王。
“李建成,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杀你的,是你弟弟,没错!”
李道兴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可抛弃你的,是谁?!”
“是谁,让你成了孤魂野鬼,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那卷血诏,在李道兴手中,骤然爆发出万道血光!
那光芒,不带半分神圣,不含半点祥和,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深沉、最刻骨的怨毒、不甘与绝望!
这不是法术,甚至不是神通。
这是……“父之恨”!
“不——!!!”
李建成的鬼魂在接触到血光的瞬间,发出了比之前凄厉百倍的惨嚎。
他身上那足以让神佛退避的怨气,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克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融!
他疯狂地挣扎,想要逃离,却被那血光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那张狰狞可怖的鬼脸,在血光中不断扭曲,最终,所有的疯狂与怨毒尽数褪去,露出了一张清俊而又充满无尽悲哀的脸。
正是曾经的太子,李建成。
他恢复了神智。
他呆呆地看着那卷血诏,又看了看城下那个神情无比复杂的弟弟。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回了那道血诏上,再也无法移开。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许久,许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有不甘,有悔恨,有悲凉,却唯独没有了恨意。
恨,已经被另一股更强大的恨,彻底冲垮了。
“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