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不再是北疆的苦寒风雪,而是裹挟着南疆湿热腥咸的海风与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汹涌扑来!
南疆,云崖堡。
记忆中的家,并非汴京勋贵的雕梁画栋,而是依陡峭海崖而建、以巨大礁石和铁汁浇铸而成的战争堡垒!堡墙斑驳,布满海风侵蚀的坑洼、盐霜的印记,以及无数刀劈斧凿、箭矢火油留下的狰狞伤痕。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独特的味道:咸腥的海风、刺鼻的火药硝磺、晒干海鱼的腥气,以及数千士卒操练时蒸腾出的浓烈汗味。
父亲方杰!那个在记忆中如山岳般沉稳坚毅、又如礁石般沉默隐忍的男人!他的脸庞被南疆酷烈的日头和带着盐粒的海风打磨成深沉的古铜色,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风霜与重压。他的眼神总是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波涛汹涌的海面,那是常年与凶残海寇、诡谲海妖搏杀磨砺出的本能。他常年穿着一件半旧的鲨鱼皮软甲,腰间挂着南疆特有的、带着优美弧线的弯刀“斩浪”。刀鞘磨损得厉害,却始终光亮如新。
他是云崖堡的守将。在儒家文官把持的朝堂体系中,一个没有显赫家世、只凭着实打实的军功和一身在血火中锤炼出的凝魄境巅峰兵家修为,才勉强守住这帝国海疆一隅门户的边将。他对幼时的方炎,严苛到近乎残酷!天不亮就要站桩,烈日下挥汗如雨地练拳,寒冬腊月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引煞入体…稍有懈怠,便是毫不留情的呵斥,甚至沾了盐水的藤鞭!幼小的方炎无数次在鞭痕的剧痛中咬碎牙关。
但记忆深处,烙印更深的画面是:当自己终于在一次次的极限压榨下,引动了一丝微弱的战场煞气(那是他踏入兵家门槛的第一步),父亲那布满风霜的脸上,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以及深夜,当他在疲惫和伤痛中沉沉睡去时,那双布满厚厚老茧、粗糙得能刮破树皮的大手,却异常温暖而轻柔地为他涂抹着疗伤的药膏。那沉默的温柔,是严苛背后如山般的父爱。
母亲…记忆中的面容有些模糊了,仿佛笼罩在一层温暖的光晕里。只记得她总是温柔的,会在父亲严苛的操练之后,偷偷避开守卫,在堡垒背风的小角落里,塞给他一块用芭蕉叶包裹的、海边特有的甜椰糕。那软糯的香甜,是苦涩童年里最珍贵的慰藉。她的歌声很轻很轻,带着南疆特有的、婉转如海浪低吟的调子,常常在哄他入睡时,如同温柔的潮汐,抚平他满身的疲惫和委屈…
然而,这一切温暖、严苛、带着海风咸腥的生活画卷,在记忆的下一刻,被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撕裂!
那一夜!
没有月光,海风异常狂暴,如同鬼哭狼嚎,疯狂撞击着云崖堡坚固的礁石壁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火焰燃烧木石和血肉的焦糊恶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垂死者的凄厉哀嚎,如同地狱的协奏曲,从堡垒的每一个角落传来!
幼小的方炎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藏在一处狭小、堆满杂物的储物间暗格里。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母亲受伤了?)。她用手紧紧捂住他的嘴,那双总是温柔唱歌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用气声发出绝望的呜咽:“炎儿…别出声…别怕…别怕…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的声音被外面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彻底淹没!
透过暗格极其狭窄的缝隙,方炎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他看到了父亲!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此刻浑身浴血,玄色的鲨鱼皮甲破碎不堪,露出,却依旧爆发出惊人的煞气红芒!他如同疯虎般,独守在通往暗格的狭窄通道口,与数名身着诡异黑袍、周身缠绕着不祥黑气、招式阴毒狠辣的敌人浴血厮杀!刀光如血练,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父亲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震得暗格簌簌落灰:“逆种!尔敢——!”
逆种!这两个字如同带着诅咒的烙印,狠狠烫在幼小方炎的灵魂深处!
画面陡然变得混乱、破碎!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将暗格震开!母亲用尽最后力气将他狠狠推入一条幽深、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血腥气的密道!他最后看到的,是母亲回望时那双充满无尽眷恋与决绝的泪眼,以及父亲被数道诡异的黑色锁链洞穿胸膛、血染长空的惨烈背影!
“不——!!” 幼小心灵无法承受的剧痛与绝望,化为一声无声的嘶吼!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冰冷。
方炎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那南疆海堡的血火、父母临别时的绝望眼神、以及父亲怒吼的“逆种”二字,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魂!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心脏狂跳如擂鼓!膝前的“断岳”刀仿佛感应到主人滔天的恨意与杀机,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嗡鸣,刀鞘缝隙中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