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顶层的小会议室,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厚重的防爆窗帘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只留下天花板上几盏惨白的节能灯,投射下冰冷而界限分明的光斑。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陈国栋身上散不去的硝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医院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淤积、发酵。
陈国栋坐在长桌一端,背脊绷得像一块即将断裂的钢板。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份崭新的、印制精美的文件。烫金的“特别顾问聘书”几个大字在惨白灯光下有些刺眼。然而,真正刺眼的,是聘书下方空白签名处——一个暗红发褐、边缘带着诡异晕染痕迹的手印,清晰地按在那里。五指张开,掌纹模糊,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虚弱和绝望。那是陈小鹏的手印。是他植物人儿子,在病床上,被强行按下的手印。血,已经干涸凝固,颜色变得暗沉,像一块丑陋的烙印,玷污了这份象征官方认可的文件。
陈国栋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他死死盯着那个手印,眼球布满血丝,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拉动风箱。愤怒、屈辱、滔天的恨意,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这份聘书,是专案组高层连夜开会后紧急签发的,是对秦战昨夜在金库力挽狂澜、摧毁第一个养煞节点的正式背书。同时,也是九幽门赤裸裸的示威和嘲讽——看,你们需要的人,是用我手里人质的血换来的!
秦战坐在他对面,背靠着冰冷的椅背,整个人隐在会议桌投下的阴影里。他左手的战术手套已经重新戴好,掩盖着指尖的异样。右手则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那只覆盖着灰白石质皮肤的无名指暴露在灯光下,像一截不属于他的、冰冷的异物。他沉默地看着那份印着血手印的聘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阴影中偶尔掠过一丝极寒的微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林晚坐在秦战旁边,脸色同样难看。她面前的便携式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放大了数倍的陈小鹏血手印纹路分析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带着一种科研工作者特有的焦躁。“这是胁迫!是犯罪!”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有些发尖,目光扫过在场的另外两名专案组高层,“用这种方式‘聘请’顾问?警方的尊严何在?受害者的尊严何在?”
一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副局长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林教授,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秦战先生的能力和他在昨晚事件中展现的价值,毋庸置疑。这份聘书,是给他行动最大的合法授权和资源支持。至于这个……”他指了指聘书上的血手印,眉头紧锁,“是犯罪分子的卑劣行径,更是我们尽快破案、救回人质的动力!陈队,我知道你难受,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签字,让流程走完,我们才能动用一切力量,把九幽门这群杂碎连根拔起!”
陈国栋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血手印上抬起,望向阴影中的秦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恳求,有痛苦,有无法言说的屈辱,最终都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冰冷的签字笔。笔尖悬在“受聘顾问签名”一栏的上方,久久无法落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肺,发出粗重的、压抑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会议室里只剩下陈国栋沉重的呼吸和空调低沉的嗡鸣。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体。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不轻不重,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
离门最近的一名年轻警员下意识地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形高挑,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医生长袍,内里是笔挺的黑色西装。银白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走廊明亮的顶灯下泛着近乎金属的冷光。他的面容极其英俊,有着明显的混血特征,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但那双眼睛却是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湛蓝色,如同西伯利亚最深的冻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银白色的、印着醒目的冰晶雪花和生物危害标识的金属手提箱。箱子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从箱体的缝隙中不断逸散出来,接触到温暖的室内空气,化作袅袅的白雾。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雕,周身散发着与这栋警察大楼格格不入的、实验室般的冰冷气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会议室内的众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阴影中的秦战身上,以及他放在桌上、那根灰白石化、显得异常扎眼的无名指。
“打扰了。”他的声音悦耳,语调平稳,带着一丝异国的口音,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如同电子合成音。“罗曼诺夫。代表‘第三研究所’,为秦战先生送来必要的医疗支持。”他的目光落在秦战石化的手指上,补充道,“针对‘特殊能量侵蚀’的阶段性抑制剂。”
第三研究所!军方直属的绝密生物研究机构!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凛。连那位面色严肃的副局长都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九幽门的案子,竟然这么快就惊动了那个层面?
罗曼诺夫没有等待邀请,径直走了进来。他的步伐稳定而无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寒气随着他的靠近变得更加明显。他无视了其他人,直接走到秦战面前,将那个散发着寒气的银白色金属箱平放在秦战面前的会议桌上。
“咔哒”一声轻响,箱子上的指纹锁和虹膜锁同时解锁。箱盖向上弹开,一股更加强烈的、如同极地冰风般的寒气瞬间涌出,让离得稍近的林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箱内是厚厚的保温层,中央镶嵌着三个透明的圆柱形玻璃安瓿瓶。瓶中盛放着一种粘稠、深沉、近乎墨蓝色的液体。液体在瓶内缓缓流动,仿佛拥有生命,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偶尔折射出点点幽邃、令人心悸的微光,如同凝固的星空,又像是深海的暗流。瓶壁外侧凝结着细密的冰晶,寒气正是来源于此。
罗曼诺夫戴着薄如蝉翼的黑色乳胶手套,动作精准得像手术器械。他取出一支安瓿瓶,又从箱内配套的低温保存盒里取出一支同样凝结着寒霜的特制注射器。他的动作流畅、高效,没有一丝多余,透着一种冰冷的美感。他旋开安瓿瓶的金属封口,将注射器的针头精确地刺入瓶口,缓缓抽取着那粘稠的墨蓝色液体。
“直接静脉注射。每24小时一支。可有效缓解侵蚀进程,抑制能量活性,降低‘通幽’能力失控风险。”罗曼诺夫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通的药品说明。他将抽满药液的注射器递向秦战,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秦战深潭般的黑眸。“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间歇性神经痛、短期记忆闪回、以及……可能对特定能量源产生吸引效应。”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平淡,却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
秦战的目光从罗曼诺夫冰冷的脸上,移向他手中那支散发着不祥寒气的注射器。墨蓝色的药液在针筒里微微荡漾,如同深渊的凝视。他没有询问,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去看旁边林晚欲言又止的担忧眼神。他只是平静地伸出左手,动作稳定地卷起了右臂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和清晰的静脉血管。仿佛即将注射的,只是一支普通的生理盐水。
罗曼诺夫微微颔首,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冰冷的酒精棉片擦拭过皮肤,带来瞬间的凉意。下一刻,细长的针头精准地刺入静脉。那墨蓝色的、粘稠如活物的液体,在罗曼诺夫稳定而缓慢的推动下,一点一点地注入秦战的血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刺骨的激流,瞬间顺着血管奔涌而上!远超生理盐水或任何已知药物的低温!秦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那寒意并非停留在体表,而是疯狂地向骨髓深处钻去,直冲大脑!眼前瞬间闪过无数混乱、扭曲的碎片——边境阴兵道翻滚的黑雾、队友扭曲变形的脸、古代战场刀剑碰撞的火星、还有一双双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的、充满怨毒的眼睛……尖锐的、如同无数钢针攒刺般的疼痛在神经末梢炸开!
他猛地咬紧牙关,硬生生将一声闷哼压回喉咙。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内部,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侵蚀感,在这股外来寒流的冲击下,确实被短暂地压制了下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僵冷,以及脑海中那些不受控制、疯狂闪现的恐怖画面。他放在桌下的右手,那根石化的无名指,不易察觉地微微痉挛了一下,灰白的色泽似乎……更深沉了一分。
注射完成。罗曼诺夫利落地拔出针头,用一块新的无菌棉片按住针眼。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