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
取得童生资格,不过是拿到了攀登科举这座巍峨山峦的第一张通行证。真正的险峻,始于院试。由朝廷派遣的提学御史亲自主持的这场考试,将决定考生能否“进学”,摘得秀才功名,从此脱离平民阶层,拥有见官不跪、免役免税等特权,正式踏入士林门槛。
院试之严格、竞争之激烈,远非县试府试可比。参考者皆是各府筛选出的精英童生,其中不乏苦读十数载、屡败屡战的老童生,更有家学渊源、志在必得的世家子弟。贡院内的气氛,也因此凝重的几乎化不开。
苏喆手持考篮,再次踏入这熟悉的贡院,心境却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压力,以及无数道或锐利、或忐忑、或倨傲的视线交织。在这里,每个人都可能是对手。
他的号舍位置居中,不算好也不算坏。坐下后,他并未急于打量四周,而是如往常一般,沉心静气,将笔墨纸砚一一安置妥当。然而,他那经过多界锤炼、已然融入本能的“察言观色”天赋,却在不经意间悄然运转。
左边号舍的考生,约莫三十许年纪,面色焦黄,手指因长期握笔而有些变形,此刻正闭目喃喃背诵着经文,额头却不断渗出细汗,气息紊乱——这是个压力过大、心态已然失衡的老童生,不足为虑。
右前方号舍,坐着一位衣着华贵、面容稚嫩的少年,正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眼神四下瞟动,带着一种出身优越带来的漫不经心——应是某位官宦子弟,或许是来走个过场,或许是真有倚仗,但心性浮躁。
而斜对角那个穿着半旧青衫、身形瘦削的考生,却引起了苏喆的注意。那人面容普通,毫不起眼,自入场后便一直微垂着头,看似在养神,但苏喆敏锐地捕捉到,他偶尔抬眼扫视巡场官动向时,那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与他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与审视。更重要的是,苏喆注意到他磨墨的手势极其稳定,摆放物品的顺序有着一种刻板的规律性——这是个极有自制力,且可能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对手。
苏喆心中微凛,收起了最后一丝因连过两关而产生的轻松。院试之中,果然藏龙卧虎。
时辰到,鼓声三响,试卷下发。
院试首场依旧是经义贴经,但难度陡增。不仅考查范围更广,对经文的理解也要求更深,题目往往截取上下不连贯的句子,要求考生准确默写并阐述其义,极考验功底。
苏喆凝神答题,笔下如行云流水。这些基础功夫,他早已烂熟于心。然而,就在他即将答完之际,眼角余光瞥见斜对角那个青衫考生,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眉,目光在自己这边快速扫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苏喆心中一动。此人为何关注自己?他不动声色,继续答题,但心神却分出一丝,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首场顺利结束。中间休息时,贡院内稍显嘈杂,考生们或活动筋骨,或低声交谈。苏喆注意到,那青衫考生并未与人交流,只是安静地坐在号舍中喝水,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几个衣着光鲜的考生,尤其是在看到右前方那个玩玉佩的少年时,眼神停留了片刻。
第二场是重中之重——策论。题目发下,只有短短一行字:“论漕运之利弊与革新”。
漕运!国之命脉,牵扯无数利益集团,亦是朝廷历年来的老大难问题!此题一出,不少考生当场色变。这已远超寻常书生能议论的范畴,需要对朝政、经济、地理乃至官场生态都有相当的了解方能下笔。
苏喆亦是心中一沉。此题极难,极易空泛,也极易触犯忌讳。他闭目沉思,脑海中飞速闪过杜先生的教导、卫弘等人带来的零散信息,以及自己过往阅历中对类似庞大系统运作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