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生死七秒钟(2 / 2)

“耗子”看着这疯婆子怪异的举动——扒灰又塞纸想点火,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的行为似乎确实在“清理”和“烧晦气”,而且动作很麻利。他撇了撇嘴,注意力被地上散落的几本旧书吸引了,用脚尖拨弄着,想看看里面会不会夹着值钱东西或者可疑文件,不耐烦地吼道:“烧快点!就烧这些破纸烂木头!别他妈磨蹭!烧完把灰也他妈清理干净!一粒灰都不许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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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轩”门外,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费奥里,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笔挺深蓝色巡捕制服、留着浓密胡髭的法国人,正一脸铁青地站在最前面。他身后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华裔巡捕和两个同样制服的法籍副探长,个个神色严峻,枪口虽未平举,但手指都紧扣在扳机护圈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和那扇紧闭的红木门。楼梯口和楼下更是被更多的巡捕封锁得水泄不通。

阿贵和另外两名杜月笙的心腹保镖,如同几块礁石般稳稳地守在门口,挡住了费奥里直接破门的路线。他们的手都按在敞开衣襟下的驳壳枪柄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逾越的坚决。

“杜先生!请立刻开门!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费奥里看着门上溅落的几滴新鲜血迹(那是刚才手下强行拖拽林风进入夹层时,滴落在门框下方不起眼角落的),怒火更炽,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再次咆哮,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左轮枪套上。他身后的巡捕们顿时一阵拉动枪栓的轻响。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

厚重的红木雕花门,缓缓从里面被拉开了。

杜月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已换上另一件干净的月白色绸缎长衫,面容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沉稳,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了雅兴的淡淡不悦。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剑拔弩张的巡捕队伍,最后落在费奥里那张怒容满面的脸上。

“费奥里总探长,”杜月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一切的嘈杂,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势,“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包围杜某这喝茶的清静之地?连法租界的规矩,都不顾了吗?” 他缓步走出门口,站定在台阶之上,目光如渊,平静地俯视着费奥里。阿贵等保镖立刻无声地护卫在他身侧。

“规矩?!”费奥里被杜月笙这反客为主的质问噎了一下,胸中怒火更盛,猛地一指楼下,“杜先生!你的人!带着大批武装特务,强行闯入我法租界辖区!公然开枪!威胁巡捕!围攻我们的岗亭!抓走我们正在盘查的可疑分子!这就是你口中的规矩?!” 他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杜月笙的鼻尖,声音因愤怒而发抖,“这是对法兰西共和国法律的严重践踏!是对公董局的严重挑衅!你必须立刻让你的人停止行动!交还所有被抓人员!否则……”

“否则怎样?”杜月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打断了他,“总探长在吓唬杜某?” 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费奥里的头顶,投向楼下远处街道上依旧在对峙的双方人马,声音陡然转冷,“你的人,在楼下设卡,无端盘查我恒社运送货物的车队,扣留我的管事,这笔账,杜某还没跟你算。”

他目光转回,直视费奥里因暴怒而圆睁的蓝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至于七十六号办事,自有其章程。他们要抓反日分子,线索指向这里,自然要进来搜!这上海滩,只要藏了反日分子,别说你法租界,就是英美公共租界,该搜也得搜!你们巡捕房横加阻拦,甚至开枪打伤我的人,是何居心?莫非……是在包庇嫌犯?”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费奥里气得脸色发紫,手紧紧握住枪柄,“这里是法兰西的租界!不是你们七十六号的刑堂!没有领事馆的手令,任何人……”

就在这时!

“咣当!!!!”

一声巨大的、玻璃和木质框架同时爆裂的恐怖巨响,猛地从茶楼一楼临街的方向炸开!尖锐刺耳的玻璃碎片暴雨般倾泻在街道上的声音清晰传来!紧接着是楼下七十六号特务和巡捕们爆发出的更大规模的怒吼和推搡声!显然,楼下失控的冲突升级了!有人砸碎了窗户或者门!

这声巨响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

费奥里脸色剧变,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他身后的巡捕们哗啦啦一片,枪口瞬间抬起!

几乎在费奥里拔枪的同一瞬间!站在杜月笙身侧的阿贵眼中寒光一闪!魁梧的身躯如同猎豹般向前一倾!右手快如闪电地探出!没有拔枪,而是精准无比地用虎口猛地向上一托!狠狠撞在费奥里持枪手腕的麻筋处!

“呃!”费奥里猝不及防,手腕剧痛酸麻,左轮手枪瞬间脱手!

阿贵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凌空一抄,稳稳地将那把锃亮的左轮手枪抓在手中!动作流畅迅捷,一气呵成!与此同时,杜月笙身后另外两名保镖的驳壳枪,已经无声无息地抬起了枪口,黑洞洞地对准了费奥里和他身后刚想举枪的巡捕!三人动作默契无比,瞬间形成了强大的威慑!

气氛降到了冰点!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空气中无形的硝烟味!

费奥里捂着自己剧痛酸麻的手腕,死死盯着自己被夺走的配枪,脸上血色褪尽,那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无法置信的震惊!他身后的巡捕们投鼠忌器,枪口指着杜月笙和保镖,却没人敢扣下扳机!

杜月笙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上,月白色的长衫在午后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刺眼。他冷漠地看着费奥里惊怒交加的脸,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费奥里总探长,杜某今天在这里喝茶。你的人伤了,我的人伤了。楼下怎么闹,是他们不懂规矩。但在这‘听雨轩’门口……”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阿贵手中那把属于总探长的左轮,声音陡然变得森寒逼人:

“谁先动了枪,坏了这喝茶的规矩,就是与我杜月笙为敌。” 他的视线重新锁定费奥里那张扭曲的脸,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伐之气,“你,还想再动一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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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号点三楼。满屋狼藉。

特务“耗子”骂骂咧咧地翻检着几本散落的旧书,除了泛黄的纸张和难以理解的数学符号,别无他物。他烦躁地将书扔回地上,抬头看向灶台方向。

王嫂正哆嗦着,将最后一把从破书架上拆下的竹片和几张揉皱的废纸(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演算稿)塞进灶膛里。灶膛深处,那瓶裹着密码纸卷的毒药,被厚厚的草木灰烬死死压在黑暗的最底层。

火柴“嗤啦”一声划着。昏黄跳动的火苗点燃了引火的废纸,一股劣质纸张燃烧的青烟冒了出来。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竹片,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王嫂那张满是汗渍、灰尘和惊惧的脸。

“妈的,总算点着了!烧快点!烧完把灰扫干净!”耗子不耐烦地催促着,目光扫过墙角方教授那僵硬的尸体,又嫌弃地看了看烧着的破烂,觉得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心思已经飞到了外面可能抢到的功劳上。他捂着鼻子,转身朝门口走去,“死老太婆!盯紧点!烧干净!灰弄掉!老子到隔壁再搜一圈!” 他懒得再守着这股烟味,骂骂咧咧地跨出了房门,走向隔壁。

王嫂跪在灶口,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竹片在燃烧,浓烟和热气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咳嗽。火光映照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面只有麻木的顺从和空洞的恐惧。烧掉……烧掉就干净了……长官的命令……她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她用一根捡来的断木棍,下意识地捅着灶膛里燃烧的杂物,让火更旺些,好快点烧完。

她完全不知道,被她捅动搅开的草木灰烬缝隙里,一丝极其微弱、冰冷辛甜的气味,正悄然混入了劣质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和竹片的烟火气中,缓缓飘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