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暗流汹涌之迷
民国三十年(1941年)五月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闷热,仿佛一口巨大的蒸锅扣在城市上空。日伪的势力如同不断滋生的霉菌,渗透进这座远东魔都的每一寸肌理。前几日的激烈冲突与陈白霜被捕的阴影,像冰冷的铁钳,紧紧攫住了林风和他所剩不多的同志们的心脏。
闸北区一条不起眼的弄堂深处,一间窗户被厚重油毡布严密遮挡的石库门亭子间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昏黄的灯泡无力地照着几张因疲惫和焦虑而显得分外憔悴的脸。林风背对着众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笃笃声,目光死死盯着摊在桌上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内线冒险传递出来的、关于陈白霜关押地点变更的最新消息。
“虹口……日本宪兵队本部地下……特高课审讯室……”赵明阳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众人心头,他拳头攥紧,指节发白,“那地方……是阎王殿!白霜姐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痛楚。
“冷静点,明阳!”方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推了推鼻梁上断裂后用胶布缠着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悲痛或冲动。敌人把她转移到特高课本部,说明两点:一,他们撬不开白霜同志的嘴,急了;二,他们认定白霜同志价值巨大,或者……他们想用她做更大的文章,比如引我们上钩。”
林风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但目光却异常坚定:“方教授说得对。白霜被捕,是我的疏忽,这个责任,我林风扛到底!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想办法营救,但绝不能蛮干,更不能中了敌人的圈套!”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那是他们付出巨大代价才从青帮内部分化出来的一个小头目——“泥鳅”黄四手里弄到的部分秘密账册的影印件。纸张散发着油墨和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
“这是‘泥鳅’交出来的东西,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分量足够炸翻半个上海滩!”林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里面牵扯到的,不仅仅是青帮的走私、烟土、赌场生意,更有他们与日本特务机关‘梅机关’、汪伪‘七十六号’之间肮脏的金钱往来、军火交易,甚至……涉及一些我们尚未掌握的高层人物名字!”
亭子间里瞬间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份情报的杀伤力,远超他们之前的预估。
“林大哥,这……这东西太烫手了!”负责保管资料的小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泥鳅’那边风声鹤唳,听说杜月笙虽然暂时按兵不动,但他手下几个大把头已经急疯了,正在疯狂追查泄密源头。我们暴露的风险太大了!”
“正因为烫手,才更有用!”林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是我们目前手中最有力量的筹码,也是营救白霜可能的突破口之一!”
“你打算怎么做?”方教授沉声问。
“双管齐下。”林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账册影印件和虹口宪兵队的地址上,“第一,立刻将这份账册的关键内容,通过我们最隐秘的渠道,传递给重庆方面,同时……想办法让它在租界内有影响力的报纸编辑手里出现‘匿名爆料’。我们要逼得某些人坐不住!第二,集中我们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严密监视虹口宪兵队本部,寻找一切可能的缝隙和营救机会!同时,启动我们埋在‘七十六号’最深的那颗钉子,不惜一切代价,摸清白霜在里面的具体状况、关押位置和看守情况!”
计划清晰冷酷,却透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启动‘夜枭’?”方教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他潜伏多年,位置关键,一旦动用,暴露的风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风斩钉截铁,“白霜同志在敌人手里多待一天,就多十倍的危险!‘夜枭’同志……他会理解的。这是命令!”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掩盖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与挣扎。法租界边缘一条僻静的马路上,一辆黄包车不紧不慢地跑着。拉车的是个身形佝偻、毫不起眼的老汉,车上坐着戴着礼帽压低帽檐的林风。他怀里揣着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账册影印件最关键几页的翻拍照底片。这是送往公共租界《字林西报》一位同情中国抗战的英籍编辑汉密尔顿先生住所的“匿名礼包”。这条路线和交接方式经过反复确认,理论上是最安全的。
然而,当黄包车拐进一条两边都是高墙、路灯稀疏的小巷时,异变陡生!
前方巷口突然横刺里冲出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车灯骤然打开,雪亮的光柱像两柄利剑直刺过来,将林风和黄包车夫完全笼罩。几乎在同时,身后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引擎轰鸣,另一辆轿车封死了退路!
“有埋伏!”拉车的老汉猛地扔下黄包车车辕,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老人,同时低吼一声,“分头走!”他竟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驳壳枪,毫不犹豫地对着前方的车灯连开数枪!玻璃碎裂声和敌人的惊呼声顿时响起。
是“泥鳅”黄四!他果然不甘心,或者,他背后的人比他想象的动作更快!
林风反应极快,在黄包车被掀翻的瞬间,他已借势滚落到一旁的墙根阴影里。子弹“嗖嗖”地打在车身上和旁边的墙壁上,迸射出点点火星。他迅速拔枪还击,同时借着黄四制造的混乱,像一只矫健的黑豹,猛地扑向旁边一扇虚掩着的、堆满杂物的后门。
“抓住他!东西在他身上!”一个带着浓重青帮口音的嘶吼声在枪声中响起。
林风撞开后门,里面是个堆满破旧木箱和废弃机器的后院。他根本不顾方向,凭着直觉和对附近地形的熟悉,在狭窄的通道和杂物缝隙间狂奔。身后脚步声、叫骂声、枪声紧追不舍。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在他脚边的杂物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浓烈的硝烟味和尘土味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冲进一条更窄的、堆满垃圾桶的夹道,突然感到右臂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一颗子弹擦过他的手臂,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了一步,但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反而借着这股冲力撞开了前面一道低矮的木栅栏,滚进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弄堂。
身后的追兵被栅栏和堆积的杂物稍稍阻挡,叫骂声更盛。林风不敢停留,捂着流血的手臂,强忍剧痛,辨认了一下方向,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里。他像一个幽灵,在迷宫般的弄堂中穿梭,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门洞、每一堆杂物作为掩护。身后的追兵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威胁并未解除。他必须尽快摆脱追兵,处理好伤口,更重要的是——怀里的底片不能落入敌手!
与此同时,虹口,日本宪兵队本部那栋阴森森的水泥大楼地下深处。
冰冷的强光灯照射下,陈白霜被铁链锁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连续几日的非人折磨,让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憔悴不堪,嘴唇干裂,额角带着凝固的血迹,额角带着凝固的血迹,身上的旗袍破烂不堪,露出道道青紫的鞭痕和烙铁留下的狰狞印记。但她背脊依旧挺得笔直,那双曾经明媚、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坐在审讯桌后的那个男人。
特高课课长,影佐祯昭大佐。
影佐穿着笔挺的军服,戴着白手套,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学者般的平静审视。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薄薄的卷宗,上面贴着陈白霜被捕前化装用的照片。
“陈小姐,或者……我该称呼你的代号‘夜莺’?”影佐的声音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你的坚韧,令我钦佩。但你的沉默,毫无意义。这里是帝国特高课的心脏,没有任何秘密能在这里隐藏,也没有任何人能从这里逃脱。”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陈白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告诉我,林风在哪里?你们的联络站?电台?还有……那份让你们如此紧张、不惜代价也要保住的青帮账册,现在在谁手里?说出来,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甚至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未来。否则……”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一个通电的夹子,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你知道接下来等待你的是什么。没有人能承受所有的折磨而不崩溃,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何必让自己承受不必要的痛苦呢?”
陈白霜缓缓抬起头,嘴角努力向上牵扯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极度轻蔑和嘲讽的弧度。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却异常清晰:
“影佐大佐……你们的刺刀和刑具……或许能摧毁肉体……但永远……摧毁不了……人心里的东西……”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账册……你们……永远……别想……找到……”
影佐祯昭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他挥了挥手,旁边两个早已蓄势待发的、满脸横肉的日本军曹狞笑着上前,其中一个粗暴地揪起陈白霜的头发,另一个则将那个通电的金属夹子,狠狠夹向她的指尖……
在距离宪兵队本部不远的一处废弃仓库阁楼上,赵明阳和一个代号“灰鸽”的年轻同志,正透过一架高倍望远镜,死死盯着宪兵队大楼森严的入口和后墙一处不起眼的排气口区域。这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最佳观察点之一。
“明阳哥,有动静!”灰鸽突然低声急促地说,“后门!那辆黑色的囚车开进去了!是押送犯人的车!”他指的是宪兵队特有的、用于秘密转移重要囚犯的、窗户焊死的特制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