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暗潮济世堂(1 / 2)

第五十九章 暗潮济世堂

储藏室内死寂如坟。沈默之背靠着冰冷油腻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急促的喘息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卷起微小的涡流。每一次吸气都撕扯着肋间和掌心的伤口,汗水混合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在脸上蜿蜒出一道道冰冷的溪流。图纸碎片紧贴着腰腹的皮肤,那冰冷的硬物感是此刻唯一能锚定他神智的存在。老赵生死未卜,鲁班锁被敌人当作无足轻重的“玩意儿”带走,博古斋这条线,在付出惨烈代价后,竟似彻底中断了。

不!他涣散的目光陡然凝聚,猛地投向外面那张酸枝木方桌。棋局!那盘看似混乱无序、被特务忽略的残局!老赵在极度凶险的环境下,不可能留下无意义的线索。这盘棋,必然是他拼尽最后心力留下的讯息!

求生的意志如同濒死的灰烬里猛然爆出的火星,灼烫着他几乎麻木的神经。沈默之挣扎着爬起,拖着沉重的步伐再次来到桌边。昏黄的灯光下,棋盘上散落着十七枚棋子:黑子九枚,白子八枚。位置杂乱无章,毫无常见的定式或杀招可言。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伸出手指,指尖带着血污和灰尘,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地触碰着那些冰冷的棋子——材质普通,就是最廉价的云子,并无夹层或暗记。

难道方向错了?沈默之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排除杂念,将整个棋盘的格局在脑海中进行空间切割——九宫格?星位?天元?不,都不对。棋子分布太过分散,难以形成有效阵列。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死死盯住棋盘本身!

棋盘是普通的木质,但……线条!纵横十九道刻线,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屏住呼吸,视线沿着那些刻线,从棋子的位置开始,向棋盘边缘延伸!一个黑子落在右上角“十七·四”路的位置!另一个白子落在左下角“四·十七”路!他如同着了魔一般,手指悬空,顺着棋子的落点,沿着刻线,飞快地虚拟着划向四个边角!

当最后一枚棋子的刻线指向落定,沈默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些看似无序的棋子,其位置对应的刻线延伸方向,在棋盘四角边缘交汇的区域,竟恰好形成了四个不起眼的交汇点!

左上角交汇点:十七·十七(天元位右下)。

右上角交汇点:三·十七。

左下角交汇点:十七·三。

右下角交汇点:三·三!

这四个点,在围棋术语中属于极其边缘、几乎不可能落子、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死角!老赵用棋子作为坐标原点,用棋盘刻线作为引导,巧妙地将信息藏在了这无人问津的角落!

沈默之压抑着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呐喊,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依次重重地按向这四个点!

左上(十七·十七):无异样。

右上(三·十七):无异样。

左下(十七·三):当他用尽力气按下去时,靠近边缘的棋盘木质发出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咔”一声脆响!一小块薄如蝉翼、颜色与棋盘浑然一体的方形木片,竟微微弹起了一线缝隙!

沈默之用指甲迅速抠住缝隙边缘,小心翼翼地将这片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木片揭起!赫然躺着一张卷得极细、不足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薄纸条!

他迅速将纸条取出,展开。上面是用极细的铅笔写就的蝇头小楷,字迹因仓促而略显潦草,却清晰无比:

线断。风紧。济世堂。乙丑。留后路。慎之!

短短十二个字,每一个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沈默之的眼球上!“线断”——博古斋联络点暴露断联!“风紧”——追捕压力空前巨大!“济世堂”——唯一的希望,是位于闸北华界边缘、明面上是中药铺的乙级备用联络点!“乙丑”——紧急启用的最高级别接头暗语代号!“留后路”——暗示此地不宜久留,老赵很可能安排了某种他不知道的最后退路!“慎之”——千钧重担,务必万分谨慎!

情报还在!联络点变更!希望的火种在绝望的深潭里重新燃起,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求生的方向!

沈默之毫不犹豫地将纸条塞入口中,用力咀嚼了几下,混合着血污和尘土艰难地吞咽下去。必须立刻销毁!他迅速将那薄木片按回原位,确认严丝合缝后,又快速将桌上的棋子随意拨乱,尽量抹去人为触碰的痕迹。环顾四周,这个曾经可能存放着重要物资的储藏室和整个博古斋,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尘和巨大的危险。他不敢再耽搁一秒!

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原路返回!他再次攀上堆积的木箱,抓住暗道入口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沉重的身体重新拖拽进那狭窄、黑暗、散发着霉烂气息的通道。这一次的匍匐爬行比来时更加艰难。体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全身的伤口在粗糙的通道壁摩擦下剧痛钻心。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肌肉濒临撕裂的颤抖。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自己心脏在颅腔内擂鼓般的巨响。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再次出现了那点象征外界的光明——夹弄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他加快速度,不顾一切地钻了出去!

冰冷污浊的空气夹杂着食物腐败的恶臭再次将他包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狭窄的夹弄陷入一种更深沉的昏暗,只有两侧高墙顶端切割出的一线墨蓝色的夜空,以及远处街市隐约透来的浑浊光线。素菜馆后门紧闭着,里面的喧嚣似乎也平息了许多。几只硕大的老鼠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尖叫着窜入更深的垃圾堆阴影里。

此地不宜久留!沈默之扶着湿滑黏腻的墙壁,挣扎着站直身体。闸北华界!那是远离公共租界的区域,帮派势力错综复杂,环境更加混乱,但也意味着敌人公开活动的限制会更多。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必须尽快穿越半个上海城区。以他现在的状态,步行几乎是自杀。必须弄到交通工具,至少要离开这片被特务重点布控的老城厢核心区!

沈默之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一个真正被生活压垮的苦力,沿着肮脏的夹弄向外摸索。他不敢直接回到庙会主街,而是尽量利用七拐八绕的背街小巷,忍着剧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移动。身上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再次崩裂,血水混合着汗水浸透了本就褴褛的衣衫,每一步都在身后的石板路上留下淡淡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湿痕。

穿过几条狭窄的弄堂,前方隐约传来黄包车铃铛的清脆声响和更嘈杂的人声。他谨慎地靠近巷口,向外望去。这是一条相对僻静些的支马路,路灯昏暗,行人稀少。一辆空载的黄包车正停在巷口对面的墙根阴影下,车夫蹲在车旁,似乎正在抽旱烟,一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机会!沈默之心念急转。他迅速从墙角抠下一些湿冷的泥污,胡乱抹在自己脸上和脖颈的伤口附近,让血迹看起来更像是污泥。又用力将本就破损的衣领扯得更开些,露出锁骨下方一道较深的划痕——那是之前在屋顶攀爬时被瓦片割伤的,此刻正好伪装成斗殴留下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疲惫不堪、步履蹒跚,踉跄着走出巷口,朝着那辆黄包车走去。

“喂!拉车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喘息,“去……去闸北……宝通路……快!”他故意含糊了最终目的地“济世堂”旁边的街名。

车夫闻声抬起头,是个四十多岁、一脸风霜的汉子。他借着昏暗的路灯光,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污泥、衣衫褴褛、脸上带“伤”、散发着汗臭和怪异气味的客人。车夫的眼光在沈默之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口”和污渍上停顿了一下,又瞟了一眼他身后幽深的巷子,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这种深更半夜、形迹狼狈的客人,往往意味着麻烦。

“宝通路?远嘞!这个时辰……”车夫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语气带着明显的推脱和不情愿,“先生您看您这……身上不大干净,我这新换的车座套子……”

沈默之立刻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探进怀里——这个动作让车夫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掏出来的却是一块被油纸包裹着的、沉甸甸的东西。他迅速剥开一角油纸,露出里面一小截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闪着诱人黄光的条状物——金条!这是他随身携带以备急用的最后硬通货!

“够不够?”沈默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将金条一角在车夫眼前晃了一下,随即紧紧攥回手心,“拉我过去,到了再给另一半!要快!有人追我!”

黄澄澄的光芒瞬间驱散了车夫眼中的疑虑和犹豫,贪婪压倒了对麻烦的担忧。他脸上立刻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够!够够够!先生您快请!快请上车!保管又快又稳!”他麻利地拉起车杠,殷勤地示意沈默之上车。

沈默之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顾不上车座是否干净,几乎是摔进那狭小的座位里。身体接触车垫的瞬间,所有伤口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骨髓,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死死咬住了牙关才没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