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匣中危城(2 / 2)

“掌柜”率先探出头,警惕地扫视四周。出口隐藏在一条狭窄、堆满各种杂物和垃圾的死胡同最深处,两侧是低矮破败、墙皮剥落的棚屋后墙。胡同口外,隐约传来远处黄浦江沉闷的汽笛声和城市苏醒前特有的、压抑的寂静。

他迅速钻出,反身将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扳手”拉了上来。沈默之最后一个爬出,立刻回身小心地将沉重的木盖板拖回原位,并在上面胡乱覆盖了一些垃圾杂物进行遮蔽。

“扳手”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肩头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嘶鸣。“掌柜”蹲下身,迅速撕开他肩头染血的破布,查看伤势。子弹撕裂了肌肉,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失血过多加上冰冷的污水浸泡和剧烈的奔逃,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掌柜”的眼神沉痛而决绝。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锡盒(急救包),里面装着干净的纱布、止血粉和一小卷绷带。他动作麻利地给“扳手”伤口撒上褐色的止血粉,用纱布紧紧按住,再用绷带用力缠绕捆绑。“听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往南,三马路‘同康诊所’后门,敲三缓二急一!告诉坐堂的孙先生,‘老家带来的当归用完了’,他会安排你!记清楚!”

“扳手”涣散的眼瞳艰难地聚焦在“掌柜”脸上,用尽最后力气微弱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掌柜”不再多言,猛地起身,对沈默之低喝:“走!” 两人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地上生死未卜的同志,身影立刻融入死胡同出口外棚户区迷宫般狭窄、曲折、堆满杂物的阴影之中!身后,只留下冰冷的晨风卷起地面的垃圾碎屑,打着旋儿。

天光又亮了一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棚户区如同一个巨大而肮脏的蚁巢,开始在寒冷中艰难地蠕动。早起倒马桶的妇人、咳嗽着生煤球炉的老人、推着咯吱作响的馄饨挑子的摊贩…零星的人影开始出现。沈默之紧跟着“掌柜”,两人刻意分开一小段距离,如同最寻常不过的、早起赶路的底层市民,脚步匆匆,低着头,尽量避开他人的视线。沈默之湿透冰冷的衣物贴在身上,寒风一吹,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环境的每一丝异动和怀中那沉重冰冷的铁盒上。他能感觉到掌柜深蓝棉袍下同样紧绷的躯体。

“掌柜”的步伐沉稳而富有节奏,对这片如同大肠般弯绕复杂的棚户区路径烂熟于心。他巧妙地利用着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堆放的杂物堆、每一个早起行人的背影作为掩护,不断变换着方向。他的眼睛余光如同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设置卡点的路口。

突然,“掌柜”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前方一条必经的、相对开阔些的岔路口,两个穿着黑色制服、头戴大盖帽的警察,正斜挎着步枪,缩着脖子靠在墙根避风,嘴里哈着白气,眼神不耐烦地扫视着稀稀拉拉的行人!路口另一边,一个穿着灰色长风衣、双手插在兜里、看似随意踱步的男子,那鹰隼般锐利扫视的眼神和下盘稳健的步伐,却清晰地暴露了他的身份——特务!

“狗!” “掌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身体没有丝毫停顿,极其自然地拉着沈默之拐进了路边一条更窄、两旁晾满了湿漉漉破烂衣物的小巷。巷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皂角水的气息。“跟着我,别停,别回头。”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

两人在如同蛛网般的小巷中穿插疾行。沈默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巷口外传来的脚步声或模糊的交谈声,都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怀中铁盒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呜——” 凄厉刺耳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从不算太远的区域猛然拉响!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清晨的空气!方向,赫然是他们刚刚离开的货栈和泄洪涵洞出口所在的区域!紧接着,是更多、更杂乱的警笛声呼应着响起!

棚户区原本死气沉沉的节奏瞬间被打破!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巷子里零星的居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纷纷加快脚步,或者慌忙缩回自己低矮的窝棚内,紧紧关上了吱呀作响的破门板。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如同浓雾般笼罩下来。

“掌柜”的脸色更加阴沉,脚步却依旧沉稳。他带着沈默之七拐八绕,避开越来越多人流汇集的主巷,专挑最偏僻、肮脏的角落穿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位于几排交错拥挤棚屋最深处、几乎被堆积如山的煤渣和废弃木料完全包围的死角。

眼前是一堵爬满枯萎藤蔓、高达丈许的破旧砖墙。墙皮早已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块。墙头布满尖锐的碎玻璃,在灰白天光下闪着冷芒。墙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阵悠扬、肃穆、穿透力极强的管风琴旋律和低沉齐整的唱诗声——一座教堂!

“掌柜”没有任何解释,身体紧贴墙角,在煤渣堆和废弃木料形成的狭窄缝隙里快速移动摸索。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块凸起的、被灰尘和油烟包裹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墙砖!他用力一按一拧!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就在他脚边紧贴墙根的地面上,一块伪装得极好、覆盖着与周遭地面融为一体的污泥和碎砖屑的石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蹲身钻入的黑洞!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另一种尘封多年气息的风,从洞内涌出!这气息与教堂的肃穆格格不入,却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下去!”“掌柜”的声音不容置疑,自己率先矮身钻了进去。

洞口下方极其狭窄,是一条斜向下、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逼仄砖道。墙壁冰冷湿滑,脚下是积年的尘土。下行约十几步,空间豁然开阔了一些,但仍十分低矮压抑。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位于教堂地下的古老储藏室或忏悔室的夹层。角落里点着一盏同样被厚厚布罩蒙住、光线昏黄的煤油灯。微弱的光晕仅仅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几把同样摇摇欲坠的椅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味和淡淡的、经年累月的熏香气味。

沈默之跟着钻下来,“掌柜”已经迅速地将入口石板复原。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和隐约的警笛声,这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昏黄灯光下的沉重喘息。“掌柜”立刻走到木桌前,再次掏出怀中那个沾满泥污、冰冷沉重的铁盒,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桌面上。昏黄的灯光下,铁盒表面残留的污泥和一道新鲜的撬痕显得格外刺目。

他枯厚的手指再次摸出那把薄刃撬刀,刀尖无比稳定地探入那道被强行撬开的缝隙边缘。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细致、沉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凝重。刀尖在细微的缝隙中极其缓慢地移动、试探、感知着内部精密的锁闭结构,发出极其轻微的金属刮擦声。沈默之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掌柜”的手指和那冰冷的铁盒。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喘息。

终于,随着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某种精密机簧解脱的“嗒”声,“掌柜”紧绷的手指微微一松!他深吸一口气,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完全地挑开了铁盒的盒盖!

昏黄的灯光下,铁盒内部展现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胶卷筒,也没有密码本!

盒内空间被特制的防潮吸油棉填充物紧密地分割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质地极为特殊、泛着淡黄色泽的薄纸!纸张的边缘裁剪得异常整齐,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却用极其精细的线条,绘制着一幅幅令人费解的几何图形和拓扑结构!线条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充满了冰冷生硬的工业美感,绝非任何已知的蓝图或密码图案!

而在这些复杂图纸的旁边,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一枚造型极其古怪、非金非木、表面布满细微螺旋纹路的金属管状物,不过拇指粗细,两端密封,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哑光。

几片薄如蝉翼、半透明的、材质不明的方形晶片,如同打磨过的冰片,边缘锋利无比。

最后,是一个只有半个火柴盒大小的、异常精密复杂的微型传动装置,由几种不同色泽的金属微件嵌套咬合而成,中心镶嵌着一粒米粒大小、颜色深邃如凝固血液的未知晶体。

除此之外,铁盒底部,还用防水油布紧紧地裹着一叠裁剪整齐、边缘被烧焦的报纸!报纸的时间跨越了最近三个月,日期被特意圈出,而圈出的日期旁边,都用一种极其细小的、近乎微雕的笔迹,标注着特定的经纬度坐标!每个坐标后面,都跟着一个用红笔重重圈出的、触目惊心的俄文字母缩写——“k”(kpachar Аpnr,红军)!

“掌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那张惯常和气生财、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如同目睹末日景象般的极度骇然!枯厚的手指悬在半空,竟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那些冰冷的图纸、那未知的金属管、晶片、机械和那一叠标注着红军坐标的剪报,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一个远比密码本或胶卷更加恐怖、更加迫在眉睫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这…这不是密码…” 沈默之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目光也被铁盒里那些超越认知的物品死死攫住。

“掌柜”猛地抬起头,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立刻联络‘零点’!最高等级预警!通知所有‘蜂巢’蛰伏!启动‘破晓’最高预案!敌人要动的…不是密码…是真正的‘钢铁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