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孤狼潜行(1 / 2)

第五十一章 孤狼潜行

冰冷坚硬的铁盒紧贴在老烟袋的胸口,隔着湿透了的薄棉袄和一层薄皮,那死物的寒意仿佛直接渗进了肋骨,钻入了心窝。每一步踏下去,脚下粘稠滑腻的黑泥都死死吸住他的破鞋,发出“噗叽、噗叽”令人心烦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嘲弄他这垂死的挣扎。恶臭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郝铁锤最后那嘶哑破碎的遗言——“闸门口……老树墩……下……开闸门……!”——却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麻木的神经,逼着他佝偻着腰,在无边的黑暗和污秽中,朝着水流的方向,一寸寸地挪动。

甬道并非笔直,时而左拐,时而右旋,脚下污水的流速也时快时慢。老烟袋仅凭着水流的方向和指尖摸索着湿滑冰冷、布满粘腻苔藓的粗糙石壁来判断方位。体力像沙漏里的细沙,流失得飞快。寒冷、饥饿、伤痛和巨大的悲恸交织在一起,消耗着他早已透支的生命力。他能感觉到肺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嘶鸣;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膛,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浑身的酸痛。好几次,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一头栽进这污秽的泥沼里,追随郝铁锤而去。但每次即将倒下时,胸口那铁盒冰冷的触感,郝铁锤临终前死死抠住他胳膊的剧痛感,便猛地将他从昏沉的边缘拽回来。

“不能……不能倒……铁锤……”他无声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徒劳地转动,试图攫取一丝微光,一丝希望。污水深处,似乎有更大的东西在缓慢搅动淤泥,粘稠的水流裹挟着腐烂的有机物缓缓流淌。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就在老烟袋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成为这污秽下水道一部分时,前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不是光,而是一种声音的回响变得空旷了些许,空气的流动似乎也带上了一缕极其微弱的、不那么令人作呕的气息,甚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老烟袋精神猛地一振,如同沙漠中的旅人嗅到了水汽。他加快脚步,几乎是拖着双腿向前挪去。脚下的淤泥似乎变浅了些,水流声也清晰起来。他伸出手,在黑暗中向前探去,指尖触碰到的依旧是冰冷的石壁,但很快,他摸到了坚硬的金属!冰冷、粗粝,一根接着一根,竖直而立!是铁栅栏!

他立刻双手并用,急切地摸索过去。一排手臂粗细、锈迹斑斑的铸铁栅栏,如同巨兽的肋骨,牢牢地嵌在石壁之中,将前路彻底堵死!栅栏间隙狭窄,仅容手臂勉强穿过,人身是绝无可能挤过去的。栅栏外,水流的声音更大,也更空旷了些,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宽阔的涵洞或直接连通了更大的水体。更重要的是,栅栏之外的空间,虽然依旧黑暗,但隐隐透着一丝来自头顶方向的、极其微弱的灰白!那是天光!是地面世界透过某个缝隙泄漏下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出口!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希望!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麻木的身体!老烟袋几乎要低吼出声!他用尽全力扑到栅栏上,双手死死抓住两根冰冷湿滑的铁条,拼命摇晃!沉重的铸铁栅栏纹丝不动,只有簌簌掉落的锈渣和粘稠的苔藓回应着他的徒劳。他又尝试用肩膀去撞,用身体去挤,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在空旷的下水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震得他肩骨欲裂,而那铁栅栏却依然冷酷地矗立着,牢不可破。

希望刚刚升起,就被现实的铁壁无情地粉碎。老烟袋靠着栅栏滑坐下来,冰冷的绝望像污水一样再次将他淹没。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绝望地在冰冷的铁条和那一线微光之间徘徊。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就在距离自由咫尺之遥的地方?

冰冷的铁锈味混着污水的恶臭钻入鼻腔。他颓然地低下头,目光无意间扫过铁栅栏底部的淤泥。那里,因为常年水流冲刷和淤泥淤积,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凹坑。他的视线停顿了。不对劲!靠近右侧石壁与栅栏根部的结合处,淤泥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他挣扎着爬过去,伸出枯瘦的手,也顾不上污秽,疯狂地扒拉起那一区域的淤泥!

一层、两层……污泥被挖开,露出了西!不是石头!他心脏狂跳,不顾一切地继续挖掘。淤泥被一点点清理开,一个黑黝黝的、边缘不规则的东西显露出来——一块沉重的水泥块!它显然是后来人为塞进去的!而这水泥块,恰恰堵在铁栅栏最底端的缝隙处!水泥块靠近石壁的一侧,似乎因为水流侵蚀和淤泥压力,与栅栏底柱之间出现了一道狭窄的、向上延伸的缝隙!缝隙不大,但足以容纳一个瘦削的身体勉强挤过!

天无绝人之路!狂喜再次席卷了老烟袋!他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抠住那冰冷湿滑的水泥块边缘,脚蹬着身后坚实的石壁,全身的肌肉爆发出最后的潜能,死命地向外拉扯!

“呃——啊——!”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嘶吼,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混着污泥渗出!那水泥块沉重无比,又深陷在淤泥里多年,如同生根一般!老烟袋感觉自己快要撕裂了,眼前金星乱冒!但他不能停!这是唯一的生路!

“咔嚓!”一声沉闷的碎裂声!水泥块靠近栅栏柱子的棱角终于崩掉了一块!松动了一丝!老烟袋精神大振,再次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石壁,腰背弓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哗啦!”一声泥水翻涌的闷响!那块沉重的、满是锈迹的水泥块终于被他从淤泥里彻底拔了出来,沉重地砸在一旁的污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向上倾斜的狭窄通道,赫然出现在栅栏底部与石壁之间!

通道外,那丝来自地面的灰白微光,仿佛带着魔力,穿透了浓重的污秽气息,微弱却清晰地照进了老烟袋绝望的眼底!

自由!就在眼前!

老烟袋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浑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混着污泥从额角滑落。但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趴下身体,脸贴着冰冷湿滑、布满粘液的淤泥,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道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缝隙钻去!冰冷的铁栅栏粗糙的锈蚀边缘和湿滑的石壁无情地刮蹭着他早已破烂不堪的棉袄、肩膀、后背的皮肉!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挤压着他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淤泥糊满了他的口鼻,恶臭直冲脑门!他只能用沾满污泥的手死死抠住前方坚实的泥地或石块,用尽全身的气力,一寸寸艰难地向前蠕动、爬行!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次艰难的挪动都伴随着皮肉与冰冷金属、粗糙石壁的摩擦声和他自己压抑不住的、从鼻腔里发出的痛苦闷哼。痛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为了铁锤!为了那个该死的铁盒!

终于,他的上半身完全穿过了缝隙!紧接着是腹部!最后,当他满是污泥的双脚也奋力蹬出缝隙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重重地扑倒在栅栏外相对坚实一些的泥地上。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涵洞底部。脚下依旧是没过脚踝的污泥,但水流明显更急更深,哗哗地流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冰冷浑浊的污水浸泡着他的身体。然而,最让他激动的是,抬头望去!头顶斜上方大约两丈高的拱顶处,一个不大的长方形泄水口赫然在目!灰白色的天光,虽然依旧黯淡,但比之前栅栏缝隙透进来的要清晰得多,正从那泄水口的铁格栅缝隙间顽强地透射下来!几根枯黄的草茎耷拉在铁格栅的边缘,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晃动!

泄水口!这是直通地面的出口!

老烟袋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涵洞里虽然依旧污浊,但显然比之前下水道深处要“新鲜”一些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他身上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略微清醒。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湿漉的涵洞壁上,目光死死锁住头顶那个泄水口。

出口就在眼前!但这高度……近乎绝望!涵洞壁湿滑无比,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几乎没有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泄水口的铁格栅看上去也异常牢固。

老烟袋吃力地环顾四周。涵洞底部除了淤泥和缓慢流淌的污水,几乎空无一物。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难道历尽艰辛爬过了那道生死缝隙,却要倒在这最后几步?

目光在浑浊的水面上扫过。忽然,靠近左侧洞壁阴影下的污水中,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半沉半浮的轮廓!像是一段……木头?

心脏猛地一跳!老烟袋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不顾冰冷污水的侵袭,伸手探入水中摸索!入手沉重、湿滑、冰冷!是一根碗口粗细、约莫一人多长的圆木!一端似乎被水流冲撞得有些腐朽开裂,但主体还算完整!它不知被冲到这里多久了,一半陷在淤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