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郎中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印记,布满皱纹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认识那个印记!那是属于“上面”、属于最深沉的秘密和死亡的印记!比巡捕房的皮靴、青帮的攮子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存在!
“这……这……”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似乎想后退,双腿却像钉在了原地。
“吴胖子用命换来的!” 林默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砸在葛郎中心脏上,“他死了!临死前告诉我,只能找你葛郎中!” 他将那沉重的纸袋紧紧攥在手中,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双眼燃烧着最后疯狂的光芒,“救她!把她救活!这个袋子……我才能交出去!否则,”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扎在老郎中脸上,“我们三个,连同这间药铺,一起完蛋!谁也跑不了!” 这不是威胁,而是冰冷的陈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
葛郎中身体猛地一晃,险些瘫倒在地。浑浊的老眼在露露惨白的脸、林默狰狞绝望的面孔以及那只印着“鸢”字的死亡纸袋上来回扫视。门外风雨声似乎更大了,拍打着乌木铺门,如同催命的鼓点。药铺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
短短几秒,对于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恐惧、惊惶、医者的本能、对吴胖子那点微薄旧情的回忆、以及对那个“鸢”字背后所代表的绝对恐怖力量的认知……在他枯槁的脸上疯狂交织、扭曲。
终于,那浑浊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转身,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扑向隔间角落一个锁着的破旧小木柜!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颤抖的手从贴身油腻的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黄铜钥匙,哗啦哗啦地捅了几下,才勉强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挂锁!
柜门猛地掀开!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最简陋的生存必需!几卷相对干净的旧白布(显然是预备做绷带的),一小瓷瓶深褐色粉末(上好的云南三七粉,止血圣药),一小包银针插在发黄的棉布卷里,一个装着几枚黑色药丸的小瓷瓶,还有一小截用油纸仔细包裹、珍贵无比的老山参须!
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葛郎中枯瘦的手此刻变得异常稳定!他一把抓起三七粉瓷瓶和那卷旧白布,扑回竹榻边!
“按住她!别动!” 他对林默嘶吼一声,声音依然带着惊恐的颤抖,动作却变得精准而迅猛!他用牙齿配合右手,猛地撕开露露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水和泥浆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湖绿色旗袍残片!
大片青紫肿胀、触目惊心的皮肉暴露出来!一道斜贯肋下的巨大创口狰狞外翻,边缘皮肉被巨大的钝力冲击碾得模糊破碎,深可见骨!血液似乎流得差不多了,只有少量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但这恰恰是最危险的征兆——内里脏器必然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创!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死死咬住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听从命令,死死按住露露冰冷毫无知觉的肩膀。
葛郎中看也不看林默,浑浊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竹榻上濒死的躯体。他拔掉三七粉瓷瓶的木塞,毫不吝惜地将大半瓶珍贵的褐色粉末,如同泼水般倾倒在那道可怕的创口上!粉末瞬间被暗红的血水濡湿、糊住。他随即展开那卷旧白布,手法极其娴熟地开始在露露躯干上缠绕、捆扎!一层又一层,每一次缠绕都用尽全力勒紧!他要强行压迫止血,对抗那必然存在的内出血!
剧烈的捆扎似乎刺激到了露露濒死的神经,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眉头极其痛苦地蹙紧了一瞬,随即又重新陷入那令人绝望的沉寂。这微弱的反应,却如同黑暗中闪过的一丝微弱火星!
“参!参汤吊命!” 葛郎中喘息着,捆扎完最后一圈,将布头死死塞紧。他一把抓起那截用油纸包着的老山参须,又抄起那个竹壳暖水瓶和一个陶碗,手忙脚乱地倒水。水是温的,远不够滚烫。他粗暴地将那截宝贵的参须掰碎,扔进碗里,用一根筷子疯狂地捣戳搅拌,试图榨出一点汁液。动作仓惶而绝望。
就在葛郎中全副心神都在那碗救命的参汤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眩晕猛地攫住了林默!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眼前昏黄的灯光骤然碎裂成无数跳跃的金星!左臂伤口的剧痛瞬间攀升到顶峰,尖锐得撕裂了所有忍耐的屏障!左肩撕裂的伤口像是有烧红的铁水在浇灌!之前强行压制的伤痛、寒冷、失血带来的连锁反应,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在这一刻轰然冲垮了堤坝!
他试图抓住旁边的药柜稳住身体,布满血污污泥的右手却抓了个空!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哐当!” 一声巨响!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了巨大的药柜上!药柜一阵剧烈摇晃!上面几十个装着药材的沉重抽屉,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被震得哗啦啦乱响!其中一个位于高处的抽屉猛地被震开了一半,里面的干枯草药和药渣如同黑色的雪片,簌簌地倾泻下来,落了林默满头满脸!
“你!” 葛郎中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陶碗差点脱手,惊怒交加地瞪向林默!声音都岔了调!这巨大的响动,在这死寂的雨夜,足以传遍半条街!
林默靠着冰冷沉重的药柜滑坐到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剧烈的耳鸣如同无数只夏蝉在头颅里疯狂嘶鸣。他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汗水、雨水混杂着草药的碎屑,刺激着他脸上的伤口。他抬起右手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那令人崩溃的眩晕感,却沾了满手粘腻的污泥、血污和苦涩的药渣。
“不……不行了……” 葛郎中看着滑坐在地、明显已到强弩之末的林默,又看看竹榻上气若游丝的露露,再看看手里那碗浑浊的参汤碎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端着碗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老泪终于涌出眼眶,“药……药不够……血止不住里面……你……你也撑不住了……巡捕……他们……”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远处街头隐约传来的、不寻常的喧嚣。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节奏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如同幽灵的低语,极其突兀地穿透了门外的雨声和药铺内令人窒息的绝望,清晰无比地从药铺临街那厚重门板的上方传来!
是那扇糊着厚纸的横窗!
林默沾满污秽的脸上,那双因剧痛和眩晕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在听到这敲击声的瞬间,骤然收缩!一道冰冷至极的寒光如同闪电般划过瞳孔深处!危险!致命的危险信号!
这不是联络暗号!这是一种更隐蔽、更致命的信号——来自高处、来自监视者的信号!是催促?是警告?还是……最后的确认?
济世堂,已经被彻底盯死了!
葛郎中端着参汤碗的手僵在半空,如同石化,浑浊的泪水挂在脸上,眼中只剩下纯粹的、魂飞魄散的恐惧。他听懂了!他完全明白那敲击声意味着什么!那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门外的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减小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沿着门缝、透过窗纸,渗透了进来。
林默靠着冰冷的药柜,粘稠的血混合着污泥还在沿着手臂向下流淌,滴落在布满灰尘的砖地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生死的乌木铺门,右手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摸向了后腰——那里,冰冷的勃朗宁枪柄,如同他最后一块尚未沉没的礁石。
竹榻上,露露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似乎变得更加微弱。煤油灯的光晕在死寂中跳跃了一下,将隔间里三个人绝望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钉在布满药尘的斑驳墙壁上,如同三具等待献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