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伪钞风暴(1 / 2)

第三部 第十一章 伪钞风暴

警笛的尖啸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闸北贫民窟污浊的夜空。探照灯的巨大光柱蛮横地在低矮、拥挤的石库门屋顶和狭窄的巷道间来回犁动,每一次扫过,都仿佛要将这片蜷缩于阴影中的苦难撕裂曝光。阁楼的气窗玻璃被外面强烈的光线打得惨白,将室内几张凝重如铁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

“他们开始封街了!挨户搜!”老郑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他半边脸上凝固的血痂在昏黄摇曳的灯泡下显得格外狰狞,一只眼睛肿胀着眯缝起来,警惕地透过气窗缝隙向下窥视。狭窄的弄堂口,影影绰绰的黑色制服身影荷枪实弹,粗暴的砸门声和呵斥声隐隐传来,夹杂着零星的哭喊。

“必须立刻转移!这里撑不了多久!”老郑猛地缩回头,动作牵扯到手臂的伤口,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转向哑婶和小顾,急促地命令,“电台拆解,关键部件带走!不能留一丝痕迹!哑婶,你带小顾,走老渠道,去十六铺备用的船屋!一刻也别耽搁!”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默脸上,带着磐石般的决绝,“林默,牡丹交给你了!我去引开最近的搜查队,给你们争取时间!”

“老郑!”林默低吼,想阻止这近乎自杀的举动。

“这是命令!”老郑截断他的话,布满血丝的独眼中是毫不迟疑的坚毅,“活着,把‘海礁’的消息送出去!把牡丹送到老周那里!”话音未落,他已反手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支破旧却擦拭得锃亮的步枪,身影如同沉重的狸猫,无声而迅捷地滑下了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沉重的脚步声和砸门声愈发清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哑婶的动作快如闪电,布满老茧的手指精准地拆卸着那台伪装成收音机的发报机核心部件,小顾苍白着脸,将译好的电文纸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吞咽,同时把抄录的密码本撕得粉碎,丢进墙角一个燃着微弱余烬的炭盆里,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默…走!”红牡丹挣扎着从条凳上挺直身体,脸色白得透明,冷汗浸透了鬓角,肋下包扎的纱布上,暗红色的血晕如同不详的花朵正在缓慢扩大。她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滚落,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林默支撑的手臂上,每一步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楚闷哼。林默半扶半抱着她,用身体护住她的伤处,另一只手紧握驳壳枪,枪口死死指向楼梯口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两人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冲下狭窄陡峭的木梯。

后门外是一条堆满破筐烂桶的小夹弄,恶臭扑鼻。头顶,日军探照灯的光柱再次凶狠地扫过,墙壁上鬼魅般的光影急速掠过他们紧贴墙壁屏息的身影。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紧接着是更密集的呼喊和犬吠!那是老郑的方向!

林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他没有停顿。“这边!”他低喝一声,搀扶着红牡丹,凭借着对这片如同巨大蛛网般迷宫的熟悉,一头扎进更深、更窄、更污秽的死胡同里。身后,石板路上追赶的皮靴声凌乱响起,手电光柱胡乱地刺破巷道深处的黑暗。追兵逼近!

“砰!砰!”林默头也不回,凭感觉朝着身后追兵声音来源的方向甩手就是两枪!驳壳枪的轰鸣在狭窄的巷道里震耳欲聋。两声惨叫和奔跑的混乱瞬间响起,追兵的动作被打断。趁着这宝贵的几秒混乱,林默和红牡丹奋力冲过拐角,消失在另一条堆满废弃木料、散发着浓烈尿臊味的暗巷尽头。

七拐八绕,几乎耗尽了红牡丹最后一丝力气。当她看到那扇毫不起眼、隐藏在长满青苔的砖墙后、与周围破败门窗毫无二致的厚重木门时,身体一软,几乎瘫倒。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块被油烟熏得漆黑的木板钉在旁边,上面似乎用刀歪歪扭扭刻着一个模糊难辨、像是某种古老印章的暗记。林默迅速上前,在门板边缘某个特定的位置,用一种短促、间隔两次、再长一次的节奏用力敲击。

“笃…笃笃…笃——”

门内沉寂了几秒,如同死亡般漫长。就在林默的心提到嗓子眼,准备强行破门时,“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门板无声地嵌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杂着劣质油墨、金属粉尘和陈年纸张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一张布满沟壑、如同覆盖着风干树皮般枯槁阴沉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浑浊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过林默和他臂弯中虚弱不堪、浑身血污的红牡丹。正是代号“印钞机”的老周!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是侧身,用目光示意他们快进。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沉重的门闩落下,仿佛将外面那个疯狂搜捕的世界彻底隔绝。门内并非想象中宽敞的印刷车间,而是一条仅容两人勉强并肩、堆满各种规格卷筒纸、油墨桶、废弃版辊和破旧机器的逼仄甬道。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那是几台老式平压印刷机疯狂运转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轰鸣!金属连杆和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沉重的铅版一次次狠狠砸在墨辊和纸张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哐当!哐当!”巨响!噪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折射撞击,震得人耳膜生疼,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连脚下的水泥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甬道尽头,昏黄的白炽灯下,是印刷机的核心区域。油污浸透了地面每一寸缝隙。两台模样笨重、布满复杂连杆和巨大飞轮的平压印刷机如同咆哮的钢铁巨兽,正在两个浑身油渍斑斑的学徒工操作下,贪婪地吞吐着雪白的纸张。铅字版密密麻麻,在巨大的压力下,纸张上清晰地显现出日元的图案和防伪水印线条!油墨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粉尘,那是纸张纤维和铅屑的混合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的冰冷和纸张的干燥感。

老周佝偻着背,脚步却异常沉稳,带着林默和被几乎搀扶拖行的红牡丹,避开飞速旋转的飞轮和不断开合的机器压臂,穿过这片轰鸣的地狱,来到角落一个相对独立、用厚实的隔音帆布围起来的隔间。这里的噪音稍弱,但依旧如同持续不断的重锤敲打着耳鼓。一张堆满了精密雕刻工具、放大镜、强光灯、各种金属版材和化学药剂的巨大工作台占据了大半空间。工作台一角,一盏高倍放大灯下,赫然摆放着那张染血的“鹤丸号”通行证和陈伯钧的金属工牌!

林默小心翼翼地将红牡丹安置在一张蒙着油布的旧藤椅上。红牡丹刚坐下,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肋下的伤口!她痛苦地蜷缩起来,鲜红的血瞬间从包扎处渗透纱布,染红了深色的旗袍下摆,刺目惊心!冷汗如同小溪般从她惨白的额头淌下。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老周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迅速从一个斑驳的铁皮盒里取出一支粗大的针管和一个深色的小玻璃瓶。他熟练地敲开瓶口,用针管抽取了小半管粘稠的、泛着诡异幽蓝色的液体——正是之前哑婶在红牡丹伤口深处发现的那种粘稠物。

“仓库爆炸溅进去的?”老周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几乎被机器的轰鸣完全淹没。他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过红牡丹肋下那可怕的伤口边缘几处不正常的暗紫色淤痕。

林默沉重地点头:“是山田特别‘改良’过的毒菌载体!哑婶只清理了表面的碎片,这毒…”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老周没有说话,眼神阴沉得可怕。他一手稳住针管,另一只布满老茧、指关节严重变形如同枯枝般的手,极其稳定地捏起一枚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片!刀锋在强光灯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没有丝毫犹豫,刀片精准地刺入红牡丹伤口边缘一片颜色最深、微微肿胀的暗紫色腐肉!

“呃——!”巨大的痛楚让红牡丹的身体如同触电般绷紧弹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嘶鸣!她的指甲死死抠进藤椅破旧的扶手里,木屑刺入指尖也浑然不觉!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老周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刀尖一剜,一块指甲盖大小、边缘呈暗紫色、中心却渗出幽蓝微光的腐肉被干净利落地剔了出来!他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腐肉丢进旁边一个装着半瓶浑浊消毒液的广口瓶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针管已经闪电般刺入剔除了腐肉的创口深处!那幽蓝色的粘稠液体被缓缓推注进去!

红牡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开水的鱼,每一次抽搐都带来肋下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如雨,她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药剂刺激下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几次几乎要沉入黑暗的深渊!但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惨叫咽了下去!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意志火焰——复仇的火焰!摧毁“海礁”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