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20日,星期六。
闽南四月底的日头已经开始显露出夏日的威力,阳光明晃晃地洒在溪尾镇那座新建的体育场上空,晒得水泥地面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尘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体育场内,此刻正回荡着一种与这午后慵懒氛围格格不入的、近乎“自虐”的声浪——星期三乐队的四个姑娘,正跟即将到来的演唱会舞台死磕。
得益于这是个刚验收完毕、尚未正式对外开放的新场地,红星音乐社通过关系提前拿到了使用许可,舞美工程队已经连夜进场,将演唱会的舞台主体结构搭建出了雏形。
黄文文她们一听说舞台框架出来了,立刻化身“甩手掌柜”,把京城那边剩下的几个无关紧要的采访和商业站台全给推了,风风火火地杀回了闽南,一头扎进这空旷的体育场,开启了疯狂排练模式。
陈野下午闲着没事,揣着一包五香瓜子,趿拉着塑料凉鞋就晃悠过来看热闹。一走进巨大的体育场,灼热的空气和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只见舞台上,四个姑娘正围着舞美负责人和灯光师,叽叽喳喳地争论着,动作、走位、定点光,乱成一团。
陈静皱着眉头,手里比划着吉他弹奏的动作,对着灯光师大声道:“不对不对,阿萨老师,这追光得再快一点跟上我,我从这边走到那边,光要咬死我的位置,不能慢半拍,感觉就断了。”
黄文文则对着旁边一群穿着统一练功服的伴舞指指点点,她手里还拿着鼓槌:“伴舞太多了,乌泱泱的,挡着老娘打鼓了,根本施展不开。这边,这边,还有那边,撤掉撤掉,留两个意思一下,烘托气氛就行,主体是我们乐队。”
苏苏在一旁小声地提着建议,声音温柔,但很快被陈静和黄文文的大嗓门淹没:“那个……我觉得背景板的颜色是不是可以再调整一下,有点太鲜艳了……”
姜姜……嗯,姜姜抱着个巨大的军用水壶,眼神放空,坐在一个音箱上,小口小口地喝水,处于一种“省电待机”的偷懒状态,仿佛周围的争吵与她无关。
陈野找了个舞台前方阴影处的台阶,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瓜子,咔吧咔吧地嗑了起来,像极了村里看大戏的老大爷。他一边嗑,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舞台雏形和正在进行的混乱排练。
这舞台设计……怎么说呢,很符合90年代中期小地方对“大气舞台”的想象——背景板是大块大块饱和度极高的色块拼接,红配绿,紫配黄,灯光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pAR灯和回光灯,此刻正毫无章法地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追光灯晃来晃去,时不时还来个“全场扫描”,一股子浓浓的“迪斯科球混搭春节联欢晚会”的味儿。
陈野看得直翻白眼,心里腹诽:红星音乐社这帮人,审美是集体掉沟里了吗?还是说这个年代的舞台美学就这水平?这玩意儿上去,音乐再好也得被这舞美拖累成乡村大舞台。
“停停停,中场休息,”陈野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手里最后一点瓜子壳扔进旁边的空矿泉水瓶里,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像个来视察工作的小领导,“静姐,文文姐,你们这样排下去,嗓子喊哑了,腿跑断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啊,太乱了,光听你们吵了。”
陈静正跟灯光师为了一个追光点的速度掰扯得面红耳赤,听到陈野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陈野面前,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小野,你来得正好,快,给点意见,这感觉……排练好多遍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味,疙疙瘩瘩的。” 她对陈野那些天马行空却又总能切中要害的想法,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黄文文也抹了把脸上的汗,抓起搭在鼓架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脖子和手臂,走了过来:“就是,小野,快帮忙看看,这舞台看着是挺大挺新,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空,好……土?跟我们歌的感觉不搭调啊。”
苏苏和姜姜也围了过来。陈野趁机又好好欣赏了一下几位大姐姐许久未见的身姿。嗯……变化不小。可能是闽南天气渐热,也可能是经过京城演出的历练,见识多了,这几位在外面穿着打扮上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也越来越懂得展现自己的优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