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萱往后的日子里也一直记着那句,有我在的地方保你安全。每次在遇到问题的时候都是想起这个脏兮兮的男孩。
陈野带着叶萱回到家中,家里只有姐姐陈晓晓在。看到弟弟领回一个虽然脏兮兮但明显是城里人打扮、还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陈晓晓也惊呆了。
“姐!快找找家里有什么吃的,她饿了大半天了!” 小陈野很有“主人翁”意识,指挥着姐姐, 他则笨手笨脚地端来一盆温水,又翻箱倒柜找出陈晓晓已经嫌小的旧连衣裙。
陈晓晓也回过神来,赶紧帮忙。两个半大孩子,一个笨拙地帮叶萱擦洗小脸和手臂上的污迹,一个帮忙梳理那打结的微卷长发。叶萱全程都很安静,只是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惧,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趁两个女孩在屋里安静下来的空挡,小陈野撒丫子就冲去了不远处的村委会,找到了书记叔公老陈头。
“叔公!叔公!大事不好!我在山上捡到个女娃!她说好多人被抓走了!有人贩子!” 小陈野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老陈头一听“人贩子”三个字,脸色大变!这还得了,最近的风声他也听说了,他立刻抄起村委会唯一一部老式电话座机,打通了镇上的派出所,又火速叫上村里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兵小伙子。
“快。带上家伙,跟叔公上山” 老陈头一声令下,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跟着小陈野指的方向,朝着那片山谷进发。
警察来得也很快。周边几个乡镇的民警全都出动了。这座山有三个山谷,几个队长按线索分配了一下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三个山谷都是采石场,有两个已经废弃了,是主要的排查地方。剩下的一个是陈野阿公陈泽民生前干活的地方这边有工人在不太可能,只有一个队过来排查。
搜索过程异常仔细。后来听说,在最大的那个废弃矿洞深处,找到了一个摔伤流血死掉的男孩尸体。沿着山谷边缘仔细勘察痕迹,最终找到了人贩子临时的藏匿窝点——一个隐蔽的山坳。可惜,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凌乱的杂物和绳索,后续的侦破工作,陈野就不知道了,印象中本地新闻没有报道破获什么大型拐卖案,那些孩子和凶徒,如同石沉大海。
叶萱在陈野家安顿下来后,警察在汇总的失踪儿童报案记录里,并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信息。这很奇怪。
直到后来,陈野和叶萱外婆伍清婉熟悉了以后,有一年秋天的傍晚,长大些的陈野从叶萱外婆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和叶萱复杂的身世。
叶萱外婆伍清婉,今年63岁,是一位气质优雅、眼神锐利的老太太,即使心急如焚,也保持着一种旧式大家闺秀的镇定。她看着安然无恙的外孙女,老泪纵横,抱着叶萱久久不肯松手。
叶萱的外公陈连裕(已故),是一位真正的传奇人物。1931年出生,19岁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34岁又作为技术专家支援抗美援越;1979年,已是大校军衔的他,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因遭遇敌人埋伏,壮烈牺牲。他是国家的英雄,是叶萱外婆心中永远的痛和骄傲。
叶萱的妈妈陈秀秀,是伍清婉最小的女儿,生她的时候外婆已经38岁高龄。上面还有三个哥哥。这个幺女从小被父兄和母亲宠得无法无天,性格叛逆。在生下叶萱后的第二年,就抛下襁褓中的女儿,就跟着几个女同学去了英国,说要搞文学创作,好几年都杳无音信。用外婆的话说,是“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了灵魂”!
叶萱的爸爸叶茂华,家族事业根基在上海,做的是房地产开发。当初和叶萱妈妈也是郎才女貌或者说门当户对,但自从妻子抛家弃女远走他乡后,夫妻感情名存实亡。叶茂华忙于事业,对女儿虽有愧疚但分身乏术,叶萱就一直由外婆伍清婉独自抚养在温陵城的老宅里。
叶萱被拐的那天晚上,伍清婉因为找不到心肝宝贝外孙女,急火攻心,当场就晕了过去! 还是邻居晚上看叶家老宅一直黑灯瞎火,觉得不对劲,毕竟就祖孙两人,平时这个点,祖孙俩肯定在院子里乘凉,过来敲门才发现老太太昏迷在地,邻居吓坏了,赶紧喊人送医院,当时场面混乱,大家只顾着抢救昏迷的老人,根本没注意到孩子不见了,也完全没人想到要报警找孩子。
等远在上海的叶茂华接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赶回温陵,已经是第三天了。到了医院,看到昏迷不醒的丈母娘,他第一反应是:“怎么昏迷了这么多天,人怎么样了” 在咨询过医生后才放心下来。然后又想到怎么没看到萱萱,他以为孩子是被亲戚或者邻居暂时接去照顾了。叶茂华到的第二天,公司那边有个重要的地块竞标到了关键时刻,催命电话一个接一个。叶茂华在病床前守了一夜,看丈母娘情况稳定下来后(但还没醒),又听护士说孩子有邻居帮忙照看(邻居以为他问的是孩子有没有人管饭),竟然又飞回了上海处理公务。
直到一个礼拜后,伍清婉才在医院的全力救治下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嘶哑地问:“萱萱,我的萱萱呢?”
这时,守在一旁的亲戚和邻居才面面相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孩子……好像一直没见着啊?
叶茂华接到电话,如遭雷击,这才知道女儿根本没在什么“邻居家”,他这才彻底慌了神,连夜飞回温陵,面对刚刚苏醒、得知真相后几乎再次晕厥的丈母娘,又急又愧,立刻报警,而此时,距离叶萱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而这宝贵的十天里,叶萱在陈野那个虽然简陋但充满烟火气的石条屋里,在陈野笨拙的照顾和陈晓晓温柔的陪伴下,惊魂甫定的小小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安全感和温暖。她像一株濒临枯萎的小苗,在陈野家这片粗糙却厚实的土壤里,重新扎下了根,生出了依赖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了陈野这个“救命恩人”兼“野猴子”身上。**
当叶茂华带着警察终于找到陈野家,小小的叶萱紧紧抓着陈野脏兮兮的衣角,死活不肯松手。最后还是叶茂华说了叶萱外婆在医院的事情,陈野才板着小脸,其实心里也有点舍不得这个漂亮的瓷娃娃,像个小大人一样“命令”她:“听话,快去看你外婆,以后…以后再来玩!”
叶萱被父亲抱着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死死盯着站在门口、同样有点蔫头耷脑的陈野。
在长大后的一天陈野和叶萱聊天时,叶萱回忆病床上憔悴不堪、银发凌乱的外婆,那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对远在英国的母亲和忙于生意的父亲的怨恨。
至于叶茂华,看着女儿那陌生的、带着抵触的眼神,再看看病床上心力交瘁的丈母娘,内心的愧疚感终于压倒了生意经。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的。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这位精明的上海地产商,开始认真考虑在丈母娘和女儿所在的温陵城,进行一些“战略性”的房地产布局了。也许,是想用这种方式,有更多的陪伴在女儿身边的时间吧。
陈野靠在老榕树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头沉甸甸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