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预示着,
一段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旅途,
即将开始。
木盒入手,沉甸甸的,不仅仅是物件的重量,更是那段被强行尘封的过往和眼前这女子沉甸甸的期盼与绝望。陈芸的手在我接过盒子时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谢谢……谢谢您……”她哽咽着,深深鞠了一躬,不再多言,转身踉跄着离开了,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渐浓的暮色里。
我站在院门口,许久没有动弹。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带着晚秋的萧瑟。手里的木盒像一块冰,透过掌心,将寒意一丝丝渗入我的四肢百骸。
关上门,插好门栓。我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走到桌前,将木盒放下。
窗前的铜铃安静地悬垂着,在昏暗的光线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盒。首先拿起那本泛黄的日记本。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我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张老憨的笔迹,记录的多是些田间地头的琐事,谁家借了米,哪天下了雨。直到翻到后面大概三分之一的篇幅,内容开始变了。
“……腊月十七,又梦到娃他娘了,在哭,说冷,说底下有东西扯她脚……”
“……开春,王瞎子偷偷跟我说,后山那庙供的不是正经玩意,是早些年饥荒时‘吃’过人的东西,怨气太重,化了形……让我没事千万别靠近,尤其不能沾那里的红布包……”
看到“红布包”三个字,我的心猛地一缩。继续往下看,字迹开始变得凌乱,仿佛书写者的心绪极不平静。
“……他们都不信,说王瞎子疯癫话。可我心里头怕……娃他娘死前,手里就攥着一小块从庙里捡来的红布头……”
“……今儿个看见林娃子他们几个往庙那边跑了,喊都喊不住!造孽啊!那地方是能去的吗?!”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几页,再后面的字迹更加潦草,甚至有些笔画扭曲,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它找来了……晚上总听到挠门声,不是狗……窗户外头有影子,没角……”
“……把娃送他姨家去了……我不能连累娃……那东西要的是我……是我当年捡了那块布头……”
“……得去找……找到根……不然谁也跑不掉……老辈人说过……庙是后来修的……为了镇住底下的……真正的‘源’在山坳最里面……有标记……”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在封底内侧,残留着那张地图折叠的痕迹。
我放下日记,指尖冰凉。张老憨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他不仅知道庙的邪性,似乎还隐约知晓更深层的秘密,关于“源”。他甚至可能试图去寻找过,而这,是否就是他最终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我拿起那张地图,凑到台灯下仔细观看。李家村的地形勾勒得还算清晰,后山荒庙的位置也标了出来。而那个用深褐色墨汁标注的、带着锁链状标记的山谷,位于后山更深处,地势险峻,几乎与外界隔绝,旁边那“源……镇……”二字,如同诅咒,触目惊心。
“镇”?是镇压之源?还是指示那里有镇压之物?
张老憨的日记提到“老辈人说过”,难道村里早就有关于这个“源”的传说?只是年代久远,被遗忘了?而那座荒庙,或许真的如他所猜测,并非邪物的本源,而是一个后来建立的、并不牢固的“封印”?
所以,铜铃能击溃血婴,却未必能彻底消灭其根源?所以,那东西才能一次次以不同的形态复苏、纠缠?
如果“源”还在,那么……它是不是依然在缓慢地渗透、影响着这片土地?张老憨的死,我所经历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它逸散出的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
这个推测让我遍体生寒。
我看着桌上那张古老的地图,又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后山的方向,隐匿在无边的黑暗里。
去,还是不去?
去寻找那个可能的“源”,那个一切噩梦的起点?这无异于主动踏入最深的险境,可能比面对血婴还要凶险万倍。张老憨很可能就死在那里。
不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守着这个小院,靠着铜铃,祈祷那“源”永远沉寂?
可陈芸那双绝望的眼睛,张老憨日记里字字血泪的恐惧,还有我自己左腿那永久性的伤残和灵魂深处无法磨灭的寒意,都在无声地拷问我。
能安宁吗?真的能吗?
风吹动铜铃,“叮铃”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布满旧伤疤痕的手。
然后,缓缓地,将那张标记着“源”与“镇”的地图,折好,紧紧攥在了手心。
答案,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那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平静,却又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眼睛。
那就,
去看看吧。
看看那一切的源头,
究竟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