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十几秒的沉默里,沙瑞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是赵立春那张只手遮天的老脸。是吴春林那张怨毒不甘的死灰。
是钱伯仁、高劲松、卫庄……是那张盘踞在汉东上空二十年、无孔不入、令人窒息的腐败大网!
而现在……随着祁同伟那句平静的“已落网”。这张网……碎了。
那个压在汉东省几千万人头顶的、沉重的、黑暗的“天”,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
“同伟同志……”
许久,沙瑞金的声音才缓缓传来。那声音,不再是往日里那般洪亮、威严,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沙哑和疲惫。
“辛苦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千钧之力。这句“辛苦了”,不仅是在对祁同伟说,也是在对他自己说。
沙瑞金缓缓地松开了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他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到了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京州市。
冬日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了那层厚厚的、压抑了整个冬天的雾霾。
金色的光辉,第一次如此清澈地、毫无保留地,洒满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洒在了省委大院那肃穆的国徽之上。
沙瑞金看着这片前所未有的光明,那双深邃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他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象征意义的、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语气,对着听筒,说出了那句总结:
“汉东的天……”
“彻底晴了。”
跨海大桥上。黑色的指挥车,已经驶离了封锁区。
“咔哒。”
祁同伟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屠龙”行动,这件他重生以来最大的执念,这桩他布局了数年、赌上了所有的惊天大案,在沙瑞金那句“天晴了”中,画上了官方的、最终的句号。
他使命,完成了。
他靠在椅背上,那根始终紧绷的、名为“战斗”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从他灵魂的最深处,席卷而来。
他缓缓地偏过头,看向车窗之外。
大桥已经远去。前方,是海州那座崭新的、沐浴在阳光下的城市轮廓。
阳光穿透了防弹的车窗玻璃,驱散了车厢内的最后一丝阴冷,温暖地、轻柔地,洒在了他的脸上。
那光芒,刺眼,却又干净。
祁同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仿佛吐尽了他胸腔中积郁了二十年的所有阴霾。
吐尽了那个雨夜,在操场上,对权力的第一次绝望;吐尽了孤鹰岭上,那九死一生的不甘;吐尽了陈阳离去时的心碎;吐尽了在京海,面对高启强时的隐忍与杀机;吐尽了在“刮骨疗毒”中,面对吴春林时的冷酷与决绝;吐尽了对赵瑞龙、对赵立春,那深入骨髓的、滔天的恨意。
所有的野心、复仇、算计、杀伐……都在这一口悠长的呼吸中,烟消云散。
囚车已经上路,恶龙已经入笼。
汉东的天,晴了。而他祁同伟……也终于,从那个被“前世”束缚的、复仇的梦魇中,走了出来。
窗外,阳光正好。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他的眼前,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