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碎叶子从长椅底下钻出来,扫过林暮的脚踝,有点凉。他往江川那边靠了靠,江川握着他的手轻轻收紧了些,掌心的汗已经干了,留下点粗糙的摩擦感,像砂纸蹭过木头。
该回去了。江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刚才在公园时稳了些,不那么哑了。
林暮了一声,没动。手还被江川握着,他不想先松开。刚才那句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像颗糖,在嘴里慢慢化了,甜味渗进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暖烘烘的。他偷偷抬眼看江川,路灯的光从树杈里漏下来,在江川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下巴上有层浅浅的胡茬,被光一照,泛着青黑色的印子。
江川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低头看他:
不冷。林暮摇摇头,手指在江川手心里蜷了蜷,碰到他虎口处的茧子,硬邦邦的,是常年握扳手磨出来的。
江川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了塞。江川的外套口袋很大,里面暖和得很,还带着点机油和肥皂混在一起的味道,是林暮熟悉的味道。林暮的手指在口袋里蹭到江川的手机,方方正正的一块,屏幕已经裂了,用透明胶带粘着。
走了。江川拉着他站起来,林暮的帆布包从腿上滑下去,江川弯腰捡起来,甩到自己肩上。书包带子在他肩上勒出一道浅痕,林暮看着那道印子,突然想起江川的肩膀总是很沉,一边扛着他爸的医药费,一边扛着这个家,现在又多了个他的书包。
两人并肩往公园外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脚下叠成一团,像两块揉在一起的面团。风比刚才更硬了些,刮得路边的垃圾桶响,远处工厂的轮廓在夜色里黑沉沉的,像头趴着的老兽。
你爸那边...江川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用不用我陪你上去?
林暮脚步顿了一下。他下午出来时跟林建国说去公园画画,现在快九点了,林建国大概还在等他。以前这个点回去,林建国要么沉着脸不说话,要么就骂他死外面算了,今天...林暮想起自己在公园说的话,脸颊又开始发烫。
不用,林暮摇摇头,声音有点小,我自己上去就行。
江川了一声,没再坚持。两人走到林建国住的筒子楼下,楼门口堆着几个破纸箱,里面塞满了旧报纸和塑料瓶,是三楼张奶奶捡的。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一半,只有最底下那盏还亮着,瓦数低得可怜,光线昏黄,照在墙上像泼了杯浓茶。
我上去了。林暮从江川口袋里抽出手,指尖有点麻。
江川把书包递给他,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林暮接过书包,背在肩上,带子有点长,他拽了拽。江川站在路灯底下,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眼睛在昏黄的光里亮得很。林暮突然很想抱抱他,但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快上去吧,风大。江川朝他挥挥手,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的背影很瘦,外套被风吹得贴在背上,能看见脊椎的形状,像串没串好的珠子。
林暮站在原地,看着江川的背影拐进另一个楼道,才跺了跺脚。声控灯地亮了,光线更暗了,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像块没洗干净的疤。他深吸一口气,往楼上走。
楼梯是水泥的,踩上去响,每一级台阶的边角都磨圆了,有的地方还缺了块,露出里面的钢筋。二楼王婶家的门没关严,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戏。林暮放轻脚步,怕被王婶看见又问东问西。
林建国家在四楼,最里面那间。还没走到门口,林暮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像要把肺咳出来。林暮掏出钥匙,钥匙串上只有一把钥匙,是江川帮他配的,上面还挂着个蓝色玻璃弹珠,是江川在工厂区捡的。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一声,门开了。
屋里没开灯,只有客厅窗户透进来点路灯的光。林建国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门口,手里夹着根烟,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地上扔着好几个烟蒂,都快堆成小山了。
回来了。林建国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刚吞了把沙子。
林暮了一声,反手关上门,摸到墙上的开关,地打开灯。灯泡瓦数很低,光线昏黄,照得屋里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墙上的日历还是上个月的,边角卷得像朵花,桌子上放着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渍厚得发黑,旁边还有个没吃完的馒头,干得裂开了缝。
饭在锅里。林建国把烟摁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自己热去。
林暮没动。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馒头,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他想起江川早上给他带的包子,是肉馅的,还冒着热气。
下午去哪儿了?林建国突然问,头也没抬,手指在膝盖上搓来搓去。
公园。林暮小声说,把馒头放回盘子里。
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