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把钱收进烟盒塞回裤兜时,指腹蹭过烟盒边缘磨出的毛边,像砂纸擦过掌心。他拍了拍林暮的肩膀,说了句“我先回去弄午饭,你也早点回”,就转身往筒子楼走。铁蛋从林暮怀里跳下来,颠颠地跟在江川脚后,尾巴在地上扫出细碎的尘土。
林暮站在原地没动,帆布包还放在地上,刚才帮忙数钱时掏出来的旧速写本露了个角,被风掀起一页,是他昨天画的江川蹲在地上量尺寸的背影,铅笔线条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一千七百四十四块。
这个数字在脑子里反复滚动,像江川工具箱里那颗总也拧不紧的螺丝。林暮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维修铺地面的裂缝,混着铁锈的泥土嵌进指甲缝,有点痒。他想起江川算钱时抿紧的嘴角,想起练习本上那个被反复涂改的“1744”,想起自己说“我跟你一起去”时江川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那不是拒绝,是不想让他跟着操心。
可他怎么能不操心。
帆布包里的新速写本硌着腰,是江川前阵子给他买的,五块钱,纸质比旧的好太多,他一直舍不得用。现在那本旧的快用完了,封面磨破,边角卷得像被水泡过的纸,里面全是铁北:生锈的管道、江川修车的手、铁蛋打哈欠的样子……最后几页是《铁北的冬日》的草稿,铅笔印子叠着铅笔印子,能看出他当时改了多少遍。
《铁北的冬日》。
林暮的手指顿了顿,猛地抬头看向江川家的方向。那幅画还在他生父林建国那个破屋里,用旧报纸包着塞在床底。去年冬天画的,市级青少年美术比赛一等奖,张老师当时拿着证书拍他肩膀,说“林暮你看,你的画能说话”。
他当时没觉得这奖有什么用,直到刚才江川数钱时,硬币碰撞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也许……能试试?
林暮站起身,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他没跟江川说,江川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皱着眉说“你那画留着考学用”。可考学还远,维修铺的材料等不了。他得自己去,悄悄去,卖掉画,把钱塞给江川,就说是……捡废铁卖的?不行,江川一眼就能看穿。那就说是画材店收的速写?也不行,他的速写值不了那么多。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快步往林建国的住处走。那地方比江川家的筒子楼更破,墙皮掉得露出里面的红砖,楼道里堆着杂物,走路得侧着身。林建国大概又去作坊了,门虚掩着,一股煤烟味混着霉味飘出来。
林暮推开门,屋里暗得像傍晚。他径直走到床底,弯腰摸索,手指触到报纸的粗糙质感。拖出来时,报纸哗啦散开,露出里面用硬纸板夹着的画。
50厘米宽,40厘米高,装裱过,是比赛时统一配的廉价木框,边角有点磕掉漆。画面上是铁北的冬天:铅灰色的天空压着废弃工厂的烟囱,雪落在生锈的管道上,一半融化成黑水,一半积成薄薄的白,几个穿棉袄的小孩在厂区边缘的空地上追打,远处筒子楼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张老师说这画“把铁北的骨头画出来了”,评委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给了一等奖。
林暮用袖子擦了擦框上的灰,指腹蹭过画面上那个缩着脖子往家走的人影——画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江川。
得找个东西包起来。他在屋里转了圈,找到林建国不知从哪顺来的一块蓝布,有点起球,但还算干净。他把画小心地裹好,放进帆布包——太大了,拉链拉不上,只能敞着口,露出一截木框。
去市中心得坐公交,两块钱。林暮摸了摸口袋,只有三块五,是江川前几天塞给他让他买早饭的,他没舍得花。走到公交站时,天阴下来了,风裹着细小的雨星子,打在脸上有点凉。等车的人不多,大多是老人,缩着脖子看天。
公交摇摇晃晃地来,车皮上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的铁皮。林暮抱着帆布包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开起来,铁北的景象慢慢往后退:红砖家属院、路边的修车铺、废弃工厂的围墙……越往南走,房子越新,路边的店铺变成了玻璃门的超市和服装店。
林暮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外面陌生的街景,心里有点发慌。他很少来市中心,这里的人走路都比铁北快,说话声音也大,穿着干净的外套,不像铁北的人,衣服上总沾着点灰或油污。
“艺海画廊”在一条步行街的拐角,门脸不大,玻璃擦得很亮,里面挂着几幅画,大多是山水和花鸟。林暮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手指把帆布包带子攥得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