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铁北开始安静下来。风不像白天那么刮得猛了,只是偶尔卷着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林暮背着帆布包,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帆布包里装着刚买的新速写本,还有几支hb铅笔,是江川非要拉着他去文具店买的。
老板,要那个,封面是蓝色的。江川当时指着货架最上层的速写本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暮想选那个便宜点的,绿色封面的,只要三块五。可江川已经把那本五块钱的蓝色封面速写本抽了下来,扔到柜台上,又拿了几支铅笔,再拿这个,hb的,要五支。
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算账:速写本五块,铅笔五支,一块五,一共六块五。
江川从裤兜里摸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数了七块钱递给老板,找回的五毛钱随手塞给了林暮,拿着,买糖吃。
林暮捏着那枚温热的硬币,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江川的钱来得不容易,每一分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可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把硬币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的夹层里,想着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还给江川。
张老师今天讲的透视课很难,林暮听得有点吃力。张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头发花白,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她看着林暮的画,叹了口气:小林啊,你的线条感很好,就是透视......还得练。
林暮低下头,看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立方体,脸有点红。我知道,张老师,我会多练的。
张老师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画册,这个你拿去看,里面有很多透视的范例,对你应该有帮助。
画册很重,封面上是梵高的《星月夜》,林暮以前在美术书上见过。他双手接过画册,心里又感激又有点不安,谢谢张老师,这个......
拿着吧,张老师摆摆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好好学,考个好大学,离开铁北这个地方。
林暮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离开铁北,去南方,去那个有很多美术馆的城市,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只是现在,这个目标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林暮进去转了转。里面很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地上湿漉漉的,混着烂菜叶和泥土的气息。他想买点青菜回去,晚上可以炒个青菜,再蒸个鸡蛋羹,给江川的爸爸也送点过去。
可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是江川早上给他的,让他中午在外面吃饭用的——他又犹豫了。还是省着点吧,江川说要攒钱扩大维修铺,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最后,他只买了两个馒头,一块钱。卖馒头的阿姨用塑料袋把馒头装好,递给他:拿好,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林暮道了谢,把馒头小心地放进帆布包侧袋里。馒头还冒着热气,隔着塑料袋,能感觉到那点温度,一直暖到心里。
走到筒子楼楼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江川的维修铺还开着灯,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昏黄的光线从塑料布搭的棚子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林暮放慢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江川正蹲在地上,修一辆自行车。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路灯的光线刚好照在他的手上,那双手很稳,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扳手,动作熟练而专注。铁蛋蹲在他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两颗绿宝石。
林暮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铁蛋先发现了他,地叫了一声,蹭地站起来,跑到他脚边,用头蹭他的裤腿。
江川抬起头,看到他,停下手里的活,回来了?课怎么样?
林暮点点头,把帆布包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还行,张老师给了我一本画册,让我回家看。
那就好。江川低下头,继续拧着自行车的螺丝,饿了吧?上去吧,我把这点弄完就上去。
我等你。林暮在小板凳上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新的蓝色封面速写本,还有刚买的hb铅笔。他翻开第一页,想画点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江川身上。
江川今天穿了件黑色的t恤,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紧绷着,神情专注。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暮拿起铅笔,轻轻在纸上画着。他画江川专注的侧脸,画他灵活的手指,画他额角的汗珠,画他脚边打盹的铁蛋。新的速写本纸质很好,铅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手感比以前那个旧本子舒服多了。
看什么呢?江川突然开口,吓了林暮一跳。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破坏了刚画了一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