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终于有了点凉意,卷着巷子里各家炒菜的油烟味,在老旧的筒子楼间打转。江川锁上维修铺的铁门时,锈迹斑斑的合页发出一声惨叫,惊飞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他单脚跳着往后退了两步,右腿落地时还是有点虚。脚踝的肿消了些,但踩实了依旧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把搭在矮凳上的左腿放下来,试着轻轻点地。
他低骂一声,还是疼。
这几天生意不算好,修了两辆自行车,换了几个内胎,挣的钱刚够给老江买药。林暮那小子每天放学都会过来帮忙收拾工具,顺便汇报那只叫的猫的最新状况。
铁蛋今天喝了三勺奶粉。
铁蛋会用小碟子舔水了。
铁蛋好像认识我了,我一伸手它就蹭我。
江川每次都装作不耐烦,不是就是,偶尔怼一句一只猫有什么好说的,但林暮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每天准时过来,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堆。
江川其实都听进去了。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只灰黑色的小猫是什么样子——小小的,毛茸茸的,蓝色的眼睛,右后腿包扎着纱布,像个小瘸子。
操,他怎么会去想一只猫。
江川甩了甩头,好像要把那些关于猫的念头甩出去。他单脚跳着往家走,左手拎着工具箱,铁皮箱子撞在腿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走到楼道口,他停下了脚步。楼道里飘来邻居炒菜的香味,还有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声音。老江应该饿了。
但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原地,皱着眉,心里那点烦躁又涌了上来。那只猫……真有林暮说的那么能吃?会不会是林暮自己舍不得吃,把奶粉省给猫了?那小子本来就瘦得像根豆芽菜,再这么折腾下去,风一吹就得倒。
江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单脚在地上蹭了蹭。
他又骂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
去看看。就看一眼。江川对自己说。看看那猫到底死没死,省得林暮每天过来烦他。
林暮生父家住在老钢厂的家属院,离这边不算太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但对现在的江川来说,这段路有点漫长。他尽量走得稳些,左腿不怎么敢用力,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右腿上,没走多远,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薄汗。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像个滑稽的独脚稻草人。路过巷口小卖部的时候,老板娘正收摊,看到江川这副样子,好奇地问:小川,你这脚怎么了?
没事,崴了。江川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小卖部的货架,落在角落里那排花花绿绿的猫食上。
老板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怎么,想给猫买吃的?前几天那个白净的小伙子,就在你这儿修自行车的那个,也来买过猫奶粉。
江川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谁给猫买吃的。
他单脚跳着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停住了。林暮那小子的钱都是省出来的,买了奶粉买了火腿肠,估计兜里也没剩多少了。那只叫铁蛋的猫要是真能吃,用不了几天就得断粮。
江川烦躁地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地一声弹出去,滚进了下水道。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又一瘸一拐地跳回了小卖部。
老板娘,拿袋猫粮。江川的声音有点闷。
要哪种?老板娘热情地介绍,有贵的有便宜的,贵的营养好,便宜的……
最便宜的。江川打断她。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从货架最底层抽出一袋猫粮:这个,国产的,五块钱一袋,挺实惠的。
江川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递过去。老板娘接过钱,把猫粮递给他:拿好。
江川接过猫粮,塞进外套口袋里。袋子不大,有点硬,边角硌着腰。他感觉有点别扭,好像揣了个烫手山芋。
走了。他含糊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哎,你的腿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叫个人?老板娘在后面喊。
不用。江川头也不回。
他继续朝着老钢厂家属院的方向跳。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口袋里的猫粮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耗子。
操,他到底在干什么。
老钢厂家属院比江川住的筒子楼还要破,红砖墙上布满了裂缝,墙皮剥落得像牛皮癣。院子里停着几辆锈迹斑斑的旧自行车,几个半大孩子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尖叫声能掀翻屋顶。
江川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躲在一棵老杨树后面。树长得歪歪扭扭,枝叶却很茂盛,正好能遮住他的身影。林暮生父家住在三楼,窗户朝着院子,窗帘拉了一半,能看到里面昏黄的灯光。
江川眯起眼睛,往那个方向看。
过了大概十分钟,窗户里的灯突然亮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是林暮。他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动作很轻。过了一会儿,江川看到林暮抱着一个纸箱走到窗边,把纸箱放在窗台上。
然后,江川看到了那只猫。
很小的一团灰黑色毛球,从纸箱里探出头来,动作慢吞吞的。林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那猫就顺势蹭了蹭他的手指,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江川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林暮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碟子,不知道倒了些什么,放在纸箱里。那猫立刻低下头,小嘴巴一动一动地吃了起来。林暮就蹲在旁边,托着腮帮子看着,嘴角弯着,是江川很少见的放松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