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煤烟味。林暮踩着早读铃声冲进教室时,额前的碎发还沾着点湿气,那是他出门前用冷水抹了把脸留下的痕迹。他把旧帆布背包塞进桌肚,里面的铁盒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昨天修好刹车线赚的五块钱,他和之前的十五块一起放在里面,现在整整二十块了。
林暮,同桌张小雨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昨天王磊他们又在后门堵人了,没堵到你吧?
林暮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课本。他现在放学都绕着走,江川脚伤没好,他不想再惹麻烦。
那就好,张小雨松了口气,听说他们把三班那个胖子堵在厕所揍了一顿,就因为人家不小心碰掉了他的文具盒。
林暮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课本上的字开始模糊,他想起江川脚踝上那圈刺眼的白绷带,还有那天为了护他,江川额角被打出来的血痕。
看什么呢?张小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哦,你家猫又来接你了?
林暮回过神,看向窗外。铁蛋正蹲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橘白相间的毛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它好像知道林暮在看它,突然站起来,尾巴竖成旗杆,对着教学楼的方向了一声。
林暮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心里那点阴霾散了些。
上午第四节课是美术课,张老师把林暮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纸张的味道,张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画纸:这是青北美术学院去年的招生简章和优秀作品选,你拿回去看看。
林暮接过画纸,指尖有些发颤。画纸上印着的作品明亮鲜活,和铁北灰蒙蒙的天空完全不同。
你的天赋很好,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基础差了点,得抓紧时间补。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学校可以申请助学金,我也帮你留意着有没有绘画比赛的奖金。
谢谢张老师。林暮把画纸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火。
跟江川说一声,张老师突然说,他脚好点没?让他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林暮愣了一下,点点头:嗯,好多了。
走出办公室时,下课铃正好响了。林暮抱着画纸往教室走,脚步轻快了不少。他想快点告诉江川这个好消息,想看到江川听到时,嘴角那抹总是藏不住的笑意。
中午放学,林暮没去食堂,直接背着书包往维修铺走。铁蛋早就等在学校门口,看见他出来,立刻颠颠地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饿了吧?林暮从书包里掏出早上江川塞给他的馒头,掰了一小块放在手心。铁蛋叼起馒头,跑到路边的花坛边,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林暮靠在电线杆上看着它,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想起昨天晚上,江川单脚跳着给他讲怎么调刹车线,讲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盯着他的速写本看。
画的什么?江川伸手就要去拿。
林暮赶紧把速写本抱在怀里:没什么。
藏什么?江川挑眉,画的我?
林暮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江川嗤笑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单脚跳着回里屋时,嘴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林暮低头看着怀里的招生简章,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想,等攒够了钱,就去买盒好点的颜料,画一幅最好的画,送给江川。
走到维修铺时,江川正坐在小马扎上给江父喂饭。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林暮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敢打扰。
杵那儿干嘛?江川突然抬头,饭在厨房,自己盛。
林暮了一声,放下书包走进厨房。锅里温着粥,还有一碟炒白菜,是早上他走前炒好的。他盛了碗粥,又拿了个馒头,刚要往外走,就听见外面传来江父含混的说话声。
小...小川...江父的声音断断续续,暮...暮暮...
他在厨房,江川的声音放得很柔,吃饭呢。
林暮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心里暖烘烘的。他走到外屋,把粥放在江川手边:叔想吃点什么吗?
江父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的声音。林暮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说:我不走,我在这儿陪叔。
江父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江川瞪了林暮一眼:吃饭,粥都快凉了。
林暮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粥。铁蛋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蹲在他脚边,尾巴扫来扫去。江川时不时用脚勾一下林暮的凳子,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吃完饭,林暮收拾好碗筷,拿出张老师给的招生简章。江川正坐在小马扎上给江父按摩,林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招生简章递了过去。
张老师给的,青北美术学院的。林暮小声说。
江川腾出一只手接过,漫不经心地翻着。阳光照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点油污。
挺好。江川翻了几页,把招生简章还给林暮,好好学。
学费...很贵。林暮小声说。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林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鼻子突然有点酸。他吸了吸鼻子,把招生简章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
下午林暮没去上课,他想留在家里照顾江父,让江川能休息会儿。江川一开始不同意,后来被林暮缠得没办法,只好妥协:别碰我爸的药,也别乱调轮椅,听见没?
知道了。林暮把他按回床上,你好好歇着,有事我叫你。
江川躺在床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林暮。林暮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擦到一半,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哎哟,李婶,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趟早市,买点菜。
听说没?江家那小子脚伤了,好像是跟人打架弄的。
可不是嘛,我昨天还看见他一瘸一拐的。那孩子也是可怜,爹瘫在床上,娘跑了,自己一个人撑着,还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林暮拿着抹布的手停了下来,心里有点堵。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下看。两个大妈正站在楼下聊天,其中一个就是住在江川家隔壁的李婶。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啊?另一个大妈好奇地问。
就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叫林暮的,李婶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听说天天泡在江川那个瘸子家的维修铺,晚上都不回家,就住那儿。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非要跟个瘸子混在一起,不怕被带坏了?
林暮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抹布一声掉在地上。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大妈附和道,那江川本来就是个硬茬子,在学校里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现在又瘸了腿,指不定心里多扭曲呢。那孩子爹妈也不管管?
他爹妈?李婶嗤笑一声,听说他亲爹是个下岗工人,窝囊得很,亲妈早就跟人跑了。现在跟着个养父养母,听说也不待见他,把他送回铁北就不管了。可怜是可怜,就是眼神不好,非要往火坑里跳。
林暮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冲下去跟她们理论,告诉她们江川不是瘸子,不是硬茬子,江川是好人。
别动。江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声音冷得像冰,跟她们置气,掉价。
林暮转过身,看见江川的脸色很难看,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他知道江川听见了楼下的话,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们胡说!林暮的声音有点发颤。
江川应了一声,单脚跳着走到床边坐下,别理她们。
林暮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堵得更厉害了。他走到窗边,狠狠瞪了楼下那两个大妈一眼,然后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楼下的说话声听不见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江父轻微的呼吸声。林暮走到江川身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活去。江川突然说,工具箱第二层有个收音机,昨天张婶拿来修的,你试试能不能修好。
林暮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走到工具箱前,翻出那个收音机。收音机是黑色的,外壳掉了块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按照江川教的方法,先检查线路,再测试零件,动作越来越熟练。
江川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看着他。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林暮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他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认真。江川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心里那点阴霾散了些。
他想,就这样也挺好。有林暮在,有爹在,日子虽然苦了点,但好像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