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送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铁北的路灯亮得晚,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街角的黑暗,却照不透修车铺塑料布棚子底下的阴影。林暮还坐在那个小马扎上,背对着路口,怀里抱着膝盖,像只受惊后缩成一团的小动物。
\"发什么呆?\"江川把电动车停在棚子边上,踢下脚撑,\"面都快凉透了。\"
林暮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他刚才又把资料拿出来看了,就着远处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光,反复看着那串学费数字。听见江川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把资料塞回背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发出\"刺啦\"一声响。
\"没发呆。\"林暮低下头,专心跟拉链较劲,声音有点含糊,\"在等你。\"
江川走过来,弯腰看了看他手里的背包:\"卡住了?\"
\"嗯。\"林暮的手指有点抖,越是着急越拉不上。
江川啧了一声,伸手把背包接过来,两根沾着机油的手指捏着拉链头,左右轻轻晃了晃,再一用力,\"咔嗒\"一声,拉链顺滑地拉到了底。\"毛手毛脚的。\"他把背包扔回给林暮,\"走了,吃面去。\"
面馆就在街口,是个只有一间门面的小店,老板是个瘸腿的中年人,总是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择菜。店里只有三张桌子,油腻腻的,墙角堆着几箱啤酒。江川要了两碗牛肉面,多加辣,少放香菜。
\"今天怎么这么晚?\"林暮小口喝着面汤,热气熏得他眼睛有点痒。
\"老王家住得远,\"江川往面里加了两勺醋,\"他儿子不在家,老婆子腿脚也不利索,帮着把院子扫了扫。\"
林暮\"哦\"了一声,没再问。他知道江川就是这样,嘴上说得不耐烦,实际上心细得很。上次老王来修车,说腰不好,江川就顺手帮他把电动车电池提到了三楼。
面条很劲道,牛肉炖得很烂,汤里飘着红彤彤的辣椒油。林暮吃得很慢,心里还想着背包里的资料。他偷偷看了江川一眼,江川正埋头吃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线条很清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看我干嘛?\"江川突然抬头,正好对上林暮的目光。
林暮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扒拉了两口面,脸颊有点发烫:\"没...没什么。\"
江川挑了挑眉,没追问,只是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了几块到林暮碗里:\"吃快点,一会儿凉了。\"
林暮看着碗里的牛肉,心里更堵了。他想起招生简章上\"一万二\"那个数字,想起江川每天蹲在地上修车的样子,想起他手上那些洗不掉的油污和厚厚的茧子。喉咙突然有点发紧,面条咽下去的时候,像堵着一块石头。
吃完面出来,风更冷了。江川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在裤兜里,缩着脖子往前走。林暮跟在他身后半步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说不考了。
\"明天周六,\"江川突然开口,\"跟我去趟废品站。\"
林暮愣了一下:\"废品站?去那儿干嘛?\"
\"捡点东西。\"江川踢飞一块碎砖头,砖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上次看见个旧电机,零件应该能用。\"
林暮\"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知道江川经常去废品站捡零件,修好了再卖,能省不少成本。有时候运气好,捡到个好点的旧家电,修修就能卖几十块。
走到修车铺门口,江川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林暮:\"你美术老师,姓张?\"
林暮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嗯。你怎么知道?\"
\"刚送车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江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夹在耳朵上,\"他在路口等你。\"
林暮愣住了:\"张老师等我?他...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江川拉开修车铺的帆布门帘,一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就问你是不是不想考美院了。\"
林暮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不知道张老师竟然会去找江川,更不知道张老师是怎么看出来他不想考了的。难道是他今天在美术教室的样子太明显了?还是他把资料收起来的时候被看见了?
\"我...\"林暮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没钱?说他觉得自己不配?
江川没看他,转身打开了修车铺顶上的灯泡。昏黄的灯泡挂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丝上,晃了两下,发出\"滋滋\"的轻响,勉强照亮了不大的空间。\"他说你画画挺好,不考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