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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画室的光(2 / 2)

他又抽出几张纸,是打印的优秀作品选。有素描,有色彩,还有几张油画。林暮的目光落在一幅油画上,画的是老北京的胡同,灰墙灰瓦,阳光斜斜地照在院墙上,墙根下坐着个晒太阳的老人,眯着眼睛,嘴角带着笑。笔触很松,色彩却很准,灰调子画得温暖又有层次。

“这是去年的优秀试卷,”张老师指着那幅画,“你看这光影,跟你画的工厂光线有点像,都是能抓住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

林暮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开始出汗。他看着那些画,那些线条和色彩,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他想起自己趴在废弃工厂的铁架子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橘红色的光透过破窗户,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一刻他觉得心里很满,好像整个铁北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光和影在流动。

“可是……”林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很细,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是养母以前总说的“适合弹琴的手”。可现在,这双手除了拿画笔,还得洗自己的衣服,偶尔帮林建国打扫卫生,甚至在江川的修车铺帮忙递过扳手,沾过机油和铁锈。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钱的事,是不容易。但你要是真走这条路,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我认识几个以前的学生,现在在画室代课,说不定能给你找个便宜点的培训。”

林暮抬起头,看着张老师。张老师的头发在阳光下白得更明显了,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却透着股韧劲。他突然想起江川,江川的手总是沾着机油,却能修好最复杂的链条,那双布满薄茧的手,和自己的手完全不同,却同样有力量。

“你上次那幅画,”张老师的声音很温和,“评委说‘很有思想,很有张力’,其实我觉得,是你画里有股劲儿——铁北孩子少有的那股劲儿。不是硬撑,是像野草一样,随便扔在哪儿都能长起来的劲儿。”

林暮的鼻子有点酸。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招生简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的“青北美术学院”几个字,把上面的一点灰尘蹭掉了。

“这些资料你拿着,”张老师站起身,教案夹夹在胳膊下,“回去慢慢看。不用急着做决定,想想。你还年轻,铁北不该是你的终点。”

林暮点点头,没说话。手里的资料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块热铁,烫得他手心发疼,却又舍不得放下。

“上课去吧,”张老师笑了笑,转身往教室门口走,“别耽误了画画。”

林暮看着张老师的背影,他的背有点驼,工装外套的下摆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走到门口时,张老师回过头,又说了一句:“林暮,别浪费了那双手。”

教室的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林暮一个人坐在窗边。风从糊着硬纸板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铁北特有的煤烟味和尘土气息,吹得他手里的资料哗啦啦响。

他低下头,一张张翻看那些资料。招生简章上写着报考流程、考试科目、录取分数线。优秀作品选里的画一张比一张精彩,有画静物的,有画人像的,还有画风景的,每一张都透着灵气和功底。他的手指停在一张色彩静物上,画的是一个旧陶罐,几个苹果,背景是灰蓝色的布。陶罐的高光处理得很妙,像真的有光在上面流动。

他想起自己画工厂时,为了等那束光,在寒风里站了一个多星期。每天傍晚都去,有时候等不到合适的光线,就坐在铁架子上,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听风穿过厂房的破窗户,发出呜呜的响声。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暖烘烘的,带着点痒。他想象着自己坐在美术学院的画室里,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画板上是鲜亮的颜料,周围都是和他一样喜欢画画的人。那个画面太美好,像梦里的糖糕,甜得让他有点晕。

可很快,那点暖意就被现实的冷水浇了下去。

他想起林建国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想起那个冷清的家,桌上永远只有咸菜和馒头。想起自己钱包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他省了很久才攒下的。艺考……培训,颜料,画笔,报名费,去外地考试的路费……这些词像生锈的铁疙瘩,沉甸甸地砸在他心上。

张老师说“钱的事,是不容易”,可他知道,那不是“不容易”,是“不可能”。几千块钱,对江川来说是父亲的医药费,对他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林暮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停在招生简章上“学费标准”那一页。上面写着每年一万二,后面还有住宿费、材料费……他甚至不敢把那些数字加起来。

阳光慢慢移过画板,落在他的手背上,有点烫。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说话声、铅笔摩擦纸的沙沙声、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喧闹声,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敲在生锈的铁板上,沉闷而无力。

他看着手里的资料,那些色彩鲜艳的画,那些充满希望的文字,突然觉得有点刺眼。像废弃工厂区偶尔透进来的阳光,短暂地照亮了灰暗的角落,却很快就消失了。

林暮轻轻吸了口气,把资料一张张叠好,叠得整整齐齐,像刚发下来时一样。他把叠好的资料放进帆布背包的侧袋里,那里还放着早上江川给的馒头包装袋,叠得同样整齐。

背包带勒在肩膀上,有点沉。他拿起画板,把铅笔插进画袋里,站起身,慢慢走出美术教室。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墙皮剥落得更厉害,露出里面的水泥墙。

他伸出手,摸了摸背包侧袋里的资料,硬硬的一叠,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心里那点刚被点燃的火苗,慢慢变成了一点微弱的光,亮着,却不敢烧得太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