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忙完手里的活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最后一个活儿是给三楼的张叔修台灯,换了个灯泡和开关,收了五块钱。张叔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川这手艺,以后能开个店!\"江川没接话,只把钱仔细叠好塞进裤兜。
他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林暮趴在桌上睡着了。
头枕着右胳膊,左胳膊垂在桌沿,手指还松松地捏着一支2b铅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很挺,嘴唇抿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桌子上的作业本摊着,数学题只写了一半,旁边的橡皮滚到了地上,被他的脚踩着。
江川放轻脚步走过去。昏黄的灯泡照着林暮的脸,皮肤白得有点透明,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他好像瘦了点,下巴尖更明显了,江川想起早上在学校看见他啃冷馒头,当时没多想,现在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发堵。
风从棚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作业本哗啦啦响。林暮打了个寒颤,眉头皱了皱,往胳膊里缩了缩。
江川转身往楼上走。楼道里一片漆黑,他摸着墙,一步一步往上挪。家里的灯没开,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映着地上的煤渣和灰尘。他走到里屋,从门后挂钩上取下一件外套。
那是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以前是他爸在工厂上班时穿的。布料很厚,袖口磨破了边,肘部打了块灰色的补丁,上面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印子,还有几处蹭到的铁锈。江川小时候总喜欢穿着这件外套在工厂区跑,衣角拖在地上,被他爸追着打。后来他爸瘫痪了,这件外套就一直挂在门后,没怎么穿过。
他拿着外套下楼时,脚步放得更轻了。林暮还睡着,呼吸均匀了些,不再皱眉头了。江川走到桌子旁,蹲下身,把外套轻轻展开。
外套有点沉,带着点衣柜里的霉味和淡淡的机油香。江川先把外套的袖子搭在林暮的肩膀上,怕直接盖下去惊醒他。林暮没动,只是睫毛颤了颤。江川这才把外套慢慢往下拉,盖住他的后背和胳膊,一直盖到手腕。外套很长,几乎能罩住他半个身子。
他帮林暮把垂在桌沿的左手轻轻抬起来,放进外套里,然后掖了掖领口。林暮的手很凉,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和他自己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江川碰了一下就赶紧缩回来,好像被烫到似的。
林暮在睡梦里咂了咂嘴,往暖和的地方拱了拱,脸埋进外套的领口,发出很小的一声呓语,听不清说什么。
江川蹲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灯光下,林暮的头发泛着软乎乎的光泽,外套上的油渍在他身上显得有点滑稽,又有点说不出的顺眼。就像这张破桌子,这条歪腿椅子,这个漏风的棚子,突然因为这么个人的存在,变得不那么冷清了。
他站起身,没再管桌上的作业本和地上的橡皮,转身收拾自己的工具。把螺丝刀插进工具箱,扳手挂在墙上,废零件扔进角落的铁桶里。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
收拾完,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明天赵婶要来拿电视,他还得再检查一遍线路。江川走到那台熊猫电视旁,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来,还是有点雪花,但比昨天好多了。他盯着屏幕上正在重播的晚间新闻,脑子里却全是林暮刚才睡着的样子——头枕着胳膊,睫毛很长,还有那件罩在他身上的、印着油渍的深蓝色工装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