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熟悉这个姿势了。
每次他去工厂区捡废零件,找不到能用的东西时,就会这样站着——双手插兜,看着那些巨大的、沉默的厂房,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堵得慌。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傍晚,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另一个沉默的伙伴。
这个人影......是他?
江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眯起眼睛,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但林暮画得太模糊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根本看不清脸。也许只是巧合?铁北像他这样穿着旧外套的人多了去了。
\"黑乎乎的,\"江川终于开口,语气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像是在评价一件不值钱的旧零件,\"什么都看不清。\"
林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果然是这样。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有点发闷:\"光线不太好......拿到亮的地方就能看清了。\"
江川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画上的人影,然后移开视线,看向林暮:\"画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能换钱还是能得奖?\"
\"我......\"林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我想画出铁北的样子\",想说\"我觉得这里很美\",想说\"那个影子是......\",但看到江川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有什么用呢?不能换钱,也不一定能得奖,不过是他自己的一点念想而已。
林暮抱着画框,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准备把画重新裹起来:\"没什么用......我就是想让你看看。\"
\"等等。\"江川突然开口。
林暮的动作停住了。
江川转身走到维修铺最里面,拖出一张破旧的木桌子——那是他平时放零件用的,桌面坑坑洼洼,还沾着机油和铁锈。他把桌子搬到棚子门口光线最好的地方,用袖子擦了擦桌面上的灰尘:\"放这儿。\"
林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放这儿看。\"江川又说了一遍,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林暮莫名听出了点不容拒绝的意思。
林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画框放在木桌上。画框有点歪,江川伸手扶了一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画框边缘,留下一个小小的油污印。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皱着眉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蹭。
林暮没在意那个油污印。他看着画框在夕阳的光线下一点点亮起来,画布上的色彩突然变得鲜活了——橘红色的夕阳透过厂房的破洞洒下来,照亮了锈蚀的钢铁,那些冰冷的金属仿佛有了温度,地面上的废料也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堆积,而是像一首沉默的诗。
江川站在桌子旁边,没有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表情很平静,不再是刚才那副不耐烦的样子,眉头也松开了,眼神里带着点林暮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在看画,又像是在透过画看别的什么。
风从棚子的缝隙里吹进来,吹动江川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林暮额前的头发。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还有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咔嗒声。
过了很久,江川才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还行。\"
就两个字,没头没尾的。
但林暮的心脏却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亮了起来,暖烘烘的。他抬起头,看向江川,江川已经转过身,重新蹲在那辆二八大杠前,拿起扳手,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比赛什么时候交?\"江川突然问,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被扳手敲击链条的声音盖过了一半。
\"下、下周一。\"林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赶紧回答。
\"嗯。\"江川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暮看着他专注修车的背影,心里那点失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暖,有点痒,还有点想哭。他知道江川不是那种会说漂亮话的人,\"还行\"这两个字,大概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他拿起地上的旧毛巾,小心地把画框重新裹好:\"那我先走了。\"
江川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林暮抱着画框,慢慢走出维修铺。走到路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江川还蹲在那里修车,夕阳的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没那么冷硬了。维修铺门口的木桌上,似乎还残留着画框的印记。
林暮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他抱紧怀里的画框,脚步轻快了些,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风还是有点冷,但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是揣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江川盯着画看了很久,尤其是那个角落的人影,嘴上评价一般般,心里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