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记布庄老板上前,证实了周瑾异常购买大量青布且用途不明的疑点。杭州客栈的伙计则讲述了周瑾化名“周十三”居住月余、言行鬼祟、并遗落写有“桑园”字样废纸的经过。李三和王二早已被这阵势吓破了胆,在梁铮几句犀利的追问和如山铁证面前,再也顾不得周瑾事先的交代,争先恐后地磕头认罪,将周瑾如何指使他们、如何行凶的过程抖落得一干二净,只求能减轻自己的罪责。
最后,元元在得到王知县许可后,亲自走上前来。她没有多言,而是让衙役将几个盖着白布的托盘呈上。她逐一揭开白布,向堂上堂下展示了从骸骨上提取的关键物证和绘制的伤情图示——那显示鼻腔蜂蜡残留的颅骨部位、那胫骨上深刻的铁索勒痕、那断裂的肋骨茬口、那指缝中提取出的铁锈微粒、以及颞骨上那处致命的击打凹痕。她以清晰冷静的语言,结合柳含烟和李三等人的证词,逐一解释了这些痕迹是如何与周瑾的作案手段精确对应,将活埋沈阿福的残忍过程,以最直观、最无可辩驳的方式,重现在所有人面前。她的陈述,条理分明,证据确凿,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匠人,将散落的碎片完美地拼接成了一幅罪恶的完整图景。
面对这层层推进、环环相扣、人证物证俱在的铁案,周瑾起初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跪在堂下,声音干涩嘶哑,无力地重复着“冤枉”、“是他们合谋陷害”之类的苍白话语。
但当他看到梁铮再次将那块刻有私印的令牌与那张盖着同样印鉴的保证书并排举起,当他感受到身后堂外百姓那如同实质般、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愤怒目光,当他听到连李三、王二这两个蠢货都已彻底倒戈,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头上,当他终于明白,远在京城的工部侍郎张谦也已如同泥菩萨过江,再也无法庇护他分毫时,他心中那根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嘣”的一声,彻底断裂!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癞皮狗,“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涕泪横流,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尊严,用头拼命地磕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嘶声裂肺地喊道:“别……别问了!我认……我认罪!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啊!是我觊觎柳含烟的美色,沈阿福那穷小子不识抬举,挡了我的路……我看他不顺眼……那天在桑园,我……我带着李三、王二把他打晕了,用铁链子捆了他的腿,拿……拿烧化的蜡封了他的嘴和鼻子……活埋了他……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啊!!”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认罪,一边继续疯狂磕头,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状若疯癫。
真相,终于在这一刻,大白于天下!所有的阴谋、遮掩、狡辩,在煌煌公理与如山铁证面前,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
王知县见周瑾已然当堂全部认罪,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他强自镇定,抓起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
“啪!”
声震屋瓦,全场肃静。他清了清嗓子,运足中气,依据《大明律》,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判:“人犯周瑾!身为织坊管事,不思朝廷恩典,报效皇恩,反因一己私欲,挟怨报复,以铁索捆绑、蜂蜡封口之残忍手段,活埋织工沈阿福,致其惨死,罪证确凿,恶行令人发指,法理难容,人神共愤!依《大明律·刑律·人命》‘故杀人者,斩’之条,判周瑾,斩立决,秋后处决!帮凶李三、王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判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周瑾名下所有非法所得,尽数抄没,折价赔偿苦主沈家,以慰冤魂!”
判决一出,公堂内外先是一片死寂,仿佛空气都凝固了。随即,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叫好声、痛哭声轰然响起,直冲云霄!沈母听到“斩立决”三个字,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一年多的千斤重担,她朝着公堂正中的“明镜高悬”匾额,朝着端坐的梁铮、秦泰,朝着帘后的元娘和赵彦茹,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下头去,泣不成声地反复喊道:“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我儿阿福……我儿阿福的冤屈洗刷了!他可以瞑目了!他可以安心地去了啊!谢谢青天大老爷!!”
帘幕之后,赵彦茹紧紧抱着怀中的阿砚,眼中亦有晶莹的泪光闪动。她低下头,将自己温热的脸颊轻轻贴着儿子那带着胎记的、柔软的小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却无比坚定地说道:“阿砚,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公道。虽然来得迟了些,但它终究没有缺席。娘希望你永远记住,天地之间有杆秤,这世上,绝不能让好人含冤,让恶人逍遥。”
梁铮与身旁的元元、秦泰默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欣慰,以及一份经过血与火淬炼后、愈发沉甸甸的责任感。
一桩沉埋地下一年有余的冤案,历经波折阻挠,终得昭雪。然而,这朗朗乾坤之下,阳光未曾普照的角落里,又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冤屈在无声呜咽,等待着洗刷?他们脚下的路,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