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个保存得极好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信上是女子清秀的笔迹,写着一些日常琐事,只在最后有几句话:“…此生缘浅,勿再念。望君觅得良配,平安喜乐,勿以我为念,更勿…为我做任何傻事。”
落款是一个“婉”字,王氏闺名。信纸边缘有些毛糙,似是被人反复摩挲观看。
“这是王姑娘嫁入何家前,托人带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陈生泪水滑落,“她让我好好活着,我怎能…怎能为她报仇而去杀人?那岂不是辜负了她最后的心意?”
秦泰仔细审视着陈生的表情和那封显然年代久远的信,判断他所言非虚。赵彦茹在一旁默默记录,看着那封充满无奈与劝诫的信,再想到王氏最后的惨状,眼圈不禁又红了。
秦泰问完话,将信还给陈生,起身离开时,见赵彦茹情绪低落,便去旁边讨了一碗温水,递给她:“喝点水,缓一缓。王氏…是个善良通透的女子,可惜所遇非人。我们查明真相,让该受惩罚的人得到惩罚,便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而梁铮这边,也再次找来了仵作陶铃铃。他没有逼迫,只是将目前查到的线索——李艳艳的坦白、安神丸与致幻药方的关联、以及王氏的真实死因,平静地摊开在她面前。
“陶仵作,”梁铮看着她,语气沉稳而带着一种理解的压力,“本官知你有顾虑。但如今案情已渐明朗,何文渊虐杀发妻在先,众妾室长期受虐在后。她们或许用了不当手段,但其情可悯。你隐瞒的发现,或许正是理清她们用何种方式、以及是否意在夺命的关键。说出真相,并非是为了定她们的死罪,或许…恰恰是为了能更公正地评判此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元元抱着睡醒后寻找父亲的梁顺利走了进来。小顺利一看到爹爹,立刻张开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喊:“爹!”
梁铮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女儿,让小女儿坐在自己臂弯里。孩子天真无邪的存在,似乎冲淡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梁铮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一边继续看向陶铃铃,目光沉静却有力:“本官承诺,你所言一切,皆会审慎斟酌。你无需独自承担所有压力。”
陶铃铃看着眼前这位冷面却似乎心存仁恕的官员,又看看他怀中不谙世事的孩子,再想到何府那些女子身上的伤痕和王氏的惨死,一直紧绷的心防终于松动。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另一份私下记录的纸张,低声道:“大人明鉴……卑职在何老爷耳后发现少许乌头碱残留…但指甲缝中,刮检出的更多是…是曼陀罗花粉。此物亦可致幻,但毒性远不如乌头碱剧烈…卑职当时怕…”
夜深人静,梁顺利早已酣睡。元元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长发,从镜子里看着靠在床头沉思的梁铮,轻声道:“李艳艳她们…也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若严格按律法,她们谋划下药,致何文渊死亡,怕是…”
梁铮起身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接着她的话说道:“按律,杀人偿命。尤其是妾弑家主,罪加一等。”他的声音有些沉郁,但他梳发的动作却异常轻柔,“我知道。法理与人情,有时如同水火。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权衡。既要惩戒罪行,亦要体察情由,否则律法便成了僵死的教条,失了其惩恶扬善的本意。”他放下梳子,双手按在元元肩上,看着镜中的她,“这是个难题。”
元元转过身,抬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不管你最终如何抉择,是基于冰冷的律条,还是考虑到那几分人情天理,我都明白你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以求无愧于心。我总会站在你这边。” 梁铮心中动容,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秦泰和赵彦茹从私塾出来,天色已晚。路上,赵彦茹情绪依旧有些低落,为王氏和陈生的错过与遗憾,也为世间女子不易。 秦泰看着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忽然开口道:“今天辛苦你了,陪我跑了这么多地方,还要听这些沉重的事。”
赵彦茹摇摇头:“能帮到你,能为此等冤情尽一份力,我不觉辛苦。”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只是有时觉得,女子活在这世上,为何总是这般艰难…” 秦泰沉默片刻,道:“世间确有诸多不公。但正因为有不公,才更需要有人去匡扶正义。就像现在,我们做的,便是在尽力还她们一个公道。”
他看向赵彦茹,语气诚挚,“而你,彦茹,你做的很好。你观察入微,心思细腻,画的图、整理的线索,都帮了我大忙。有你在身边相助,我…觉得很安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夸她,却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有你在身边”的感觉。
赵彦茹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目光坦荡而专注,耳根却又悄悄泛了红。她心中怦然,慌忙低下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低低“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