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走到近前,目光落在梁铮手中的参汤上,语气带着点长辈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元娘这次生产伤了根本,须得好好调理。青竹,” 她侧身,示意身后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身段窈窕、面容姣好却眼神带着几分矜傲的丫鬟上前,“是我身边最妥帖的,懂些药理,人也细心。从今日起,就让她在元娘身边伺候,帮着调理身子,将来……也好替你分忧。” 那“分忧”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目光还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梁铮。
青竹上前一步,对着梁铮和元元盈盈一拜,姿态优雅,声音清脆:“奴婢青竹,见过大人,见过少夫人。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少夫人调养。” 她抬起头,看向元元的眼神,看似恭敬,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算计。
元元心里警铃大作!陪房?升姨娘?这老太太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又派来个催命的?!
果然,青竹“尽心竭力”的伺候很快就来了。当晚,她就端来一碗新煎的汤药。药味一飘过来,元元的鼻子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该有的、极其清冽的凉意——薄荷?还是金银花?分量还不轻!
青竹将药碗递到元元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少夫人,这是奴婢按古方调的温补汤,最是清心降燥,利于安眠。”
清心降燥?安眠?元元心里冷笑。产后血崩初愈,身体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寒气最易入侵!这碗加了凉性药材的“温补汤”,分明是雪上加霜,杀人不见血!
眼看青竹就要“伺候”她喝药,元元心念电转。她没接药碗,反而猛地扭头看向坐在窗边看文书的梁铮,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七分虚弱三分娇嗔,还夹杂着浓浓的委屈,简直能掐出蜜糖水来:
“夫君~~~” 这一声九曲十八弯,喊得毛豆和青竹都打了个哆嗦。元元自己都差点被自己恶心到,但戏必须演足!她指着那碗药,眼眶瞬间就红了,泫然欲泣,“这药……这药闻着就好冰好凉!我……我生女儿的时候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浑身都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再喝这凉飕飕的东西,我怕是要冻成冰棍儿了!您看看女儿,她才这么一点点大,她不能没有娘亲啊!呜呜呜……” 说着,还真的挤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目光凄楚地望向梁铮,顺便把旁边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女儿给搬了出来当道具。
梁铮执笔的手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文书移到元元那张梨花带雨、委屈巴巴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那眼底深处,竟浮起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兴味?他放下笔,站起身,踱步到床边。
青竹被他迫人的气势一慑,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紧:“大人,这药方是……”
梁铮没理她,直接伸手从她手中拿过药碗。他垂眸,看着碗中黑褐色的液体,修长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感受温度,又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元元,语气淡然:
“产妇体虚,忌寒凉之物。这药里,薄荷、金银花的分量不轻。青竹,你既‘懂药理’,可知这是何意?”
青竹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大人!奴婢只是想为少夫人清心降燥,绝无……”
“绝无什么?” 梁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冷得像冰,“是催命,还是无心之失?”
“大人饶命!奴婢不敢!奴婢真的只是……” 青竹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梁铮不再看她,将手中的药碗随意递给旁边目瞪口呆的毛豆:“倒了。” 随即,他目光转向元元,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种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戏谑,仿佛在说:戏演得不错,目的达到了。
元元被他看得脸颊微热,赶紧垂下眼帘装虚弱,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人,果然腹黑!他什么都明白!
“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 梁铮对着地上的青竹淡淡道,“你既‘懂药理’,便去外院药库帮忙清点药材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青竹如蒙大赦,又惊又惧又尴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危机解除。元元松了口气,心里对梁铮的“能处”程度默默加了一分。更让她意外的是,梁铮接下来的安排。
他吩咐毛豆,将女儿的摇篮挪到了隔壁的暖阁,由奶娘精心照料。“夜里不必抱过来吵她安眠,” 他对元元解释道,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影,“但白日里,你想看随时可看。心情……总要舒畅些。”
心情舒畅?产后情绪问题?!
元元心头猛地一跳!这概念在古代根本不存在!梁铮他……他怎么会懂这个?!这分明又是赤裸裸的试探!用只有现代人才明白的关怀方式!
她抬眼看向梁铮,他正垂眸整理着袖口,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蕴含着现代理念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但元元分明感觉到,他眼角的余光,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元元内心波涛汹涌,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是他!绝对是他!1999年的梁铮!他就在眼前,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着信息!她该回应吗?喊一声“同志”?还是继续装傻?
巨大的诱惑和同样巨大的风险在她心里激烈交战。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锦被。
梁铮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在离开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沉甸甸地压在元元心头。
夜渐深。隔壁暖阁传来小婴儿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哼唧声,很快又被奶娘轻柔的安抚声取代。元元躺在宽大的床上,毫无睡意。梁铮的试探像一根羽毛,不停地搔刮着她的神经。
他……到底想干什么?摊牌?还是……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