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檀香混合着冷梅香扑面而来,呛得她鼻子痒痒的。太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描金凤椅上,鬓角的东珠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光,就像太后此刻的眼神。“哀家听说,你救过顾统领三次?” 太后的声音冷冰冰的,就像浸在冰里的玉,“第一次是在晋州的荒野,第二次是在城西的瘟疫棚,第三次...” 她顿了顿,眼神像针一样,刺向苏晚,“昨夜是在沈府。”
苏晚垂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青布棉鞋上,还沾着沈府地道里的青苔呢。“民女只是尽了医者的本分罢了。”
“医者本分?” 太后轻轻地笑了一声,用手指关节轻轻地叩了叩案上的《女诫》,“那你可知道,要是顾统领一直留在你身边,恐怕连继承人都没他的份儿了?” 她抬起手,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树,“陛下这些年,清理了多少权臣?又削了多少藩王?还不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嫡子铺好路。可他呢,偏偏要去当什么暗卫统领,守着一间小小的医馆...”
“太后娘娘。” 苏晚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明亮,“顾昭他... 从来都没想过要当什么继承人。”
太后的手指在案上停住了,就像时间突然静止了一样。
她望着眼前这个穿着素衣的女子,突然想起先皇后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说 “昭儿一定要平安”,想起小皇子被抱出宫的时候,裹着的那床绣着并蒂莲的小被子。那被子上的花纹,和苏晚腰间那枚玉佩上的花纹,竟然有几分相似。
“你是个聪明人。” 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哀家就只问你一句:要是他要你跟他一起回那座吃人的宫里头,你敢去吗?”
在回程的马车上,苏晚紧紧地攥着玉佩,把它贴在胸口,就像这样能抓住点什么似的。
风从车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卷着几片梧桐叶,“啪啪” 地打在车窗上。
她望着车外那些渐渐亮起的店铺,又想起顾昭说过 “医馆的招牌要换成‘活死人医’,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晚的医术有多厉害”,想起他替她挡刀的时候,说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多活的”,想起他说 “晚晚,等我老了,你给我扎针治风湿好不好?”
“驾 ——” 车夫甩了个响亮的鞭,马车拐进了医馆所在的那条巷子。
苏晚掀起车帘,就看见医馆的灯笼还亮着。肯定是阿福又忘了熄灯。
她踩着青石板,慢慢地往院子里走。药香混合着粥香,悠悠地飘了出来,肯定是阿福在熬晨间的补药呢。
“苏姑娘!” 阿福从厨房跑了出来,脸上还沾着药渣,看起来滑稽极了。“顾统领... 还是没醒!”
苏晚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她急忙快步走进内室,就看见顾昭还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青色的影子,就像两片脆弱的羽毛。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比昨天夜里更低了些,冰冰凉凉的,就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
窗外突然刮起了风,“呼呼” 地吹得窗纸哗啦哗啦直响,就好像有人在远处低声说着什么。
“晚晚...”
极轻极轻的一声呢喃,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苏晚猛地抬起头,就看见顾昭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然后又陷入了沉睡。
她赶紧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玉佩隔着两人交叠的手,传来微微的温凉,就像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的羁绊。
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就像一阵急雨。
苏晚侧着耳朵听着,那马蹄声在医馆门前停住了。接着,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阿福赶紧跑去开门,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苏晚苏医正接旨 ——”
风卷着圣旨的黄绢角,“呼” 地扫过苏晚的裙角。
她望着那抹明晃晃的黄色,突然想起太后说的 “吃人的宫”,想起顾昭昏迷前紧紧攥着她的手,想起玉佩上 “李昭” 两个字,刻得那么深,就好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而在更远的地方,紫宸殿里的龙涎香,正慢慢地漫过丹墀。皇帝放下手中的密报,目光落在 “苏晚” 两个字上,嘴角缓缓地勾了勾,露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