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天光像掺了水的墨,晕染着北门外的槐树梢。影十四蹲在树下啃冷馒头,粗面馒头噎得他喉咙发紧,得使劲往下咽。粗布短打被汗浸得发皱,后颈沾着草屑和泥土——这是他在城外草垛里滚了半宿才蹭上的痕迹,混着露水的潮气,透着股土腥气。
暗卫营特制的传讯鸽缩在他怀里,绒毛被体温焐得温热,爪子紧紧扣着他腰间用麻绳编的钱袋,袋口露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那是脚夫们最常见的装扮,朴素得不会引人注意。
新来的?码头管事叼着烟杆晃过来,烟杆上的铜锅泛着油光,鞋跟踢了踢他脚边的扁担,扁担是用老枣木做的,被磨得光滑,去西三仓搬盐包,十文一趟,先干三趟再领钱。少偷懒,不然让你连这城门都出不去。
影十四喉结动了动,把最后半块馒头塞进嘴里,面渣粘在嘴角,弯腰扛起扁担时故意踉跄了一下,肩膀歪着,像没力气的样子:爷,小的昨儿才从沧州逃荒来,一路饿肚子,实在使不得太大力气...您看能不能先给个窝头垫垫?
管事斜眼瞥他,三角眼眯成条缝,烟杆在他肩头敲了敲,的一声闷响:磨蹭什么?西三仓那批北疆来的木箱金贵着,据说是军爷要的货,碰坏了看你拿什么赔!赔得起吗?
影十四的背瞬间绷直,像拉满的弓,肌肉贲张。他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却仍垂着头应了声,扁担压得肩膀生疼——这疼是真的,暗卫营的训练再狠,也没让他扛过百斤重的盐包,盐粒透过粗布蹭着皮肤,又疼又痒。
但当他跟着老脚夫转过堆着渔网的木棚,看见西三仓那排青灰色仓库时,眼底的暗芒就压不住了。仓库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门挂着拇指粗的铜锁,锁身锃亮,显然常有人擦拭。两个穿玄色短打的汉子倚在门边,脚边扔着个酒葫芦,刀把从袖管里露出来半截,刀柄缠着防滑的黑布。
影十四低头装着系鞋带,余光扫过他们腰间的玉佩——半枚残破的莲花纹,玉质粗糙,边缘还带着磕碰的缺口,和三日前在城南赌坊被杀的幽冥门杀手身上的一模一样,那是他们的接头信物。
他摸了摸怀里的传讯鸽,指尖在鸽腿的竹筒上轻轻一按,竹筒里塞着刚画的仓库位置草图。等老脚夫喊他走了,愣着干啥时,竹筒已经不见了踪影,被他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木棚的裂缝里,那里是暗卫的秘密交接点。
此时的医馆后堂,苏晚正把最后一盏防风灯拧亮,灯芯爆了个火星,暖黄的光驱散了角落的阴影。春桃捧着卷了边的京城舆图凑过来,舆图边角磨损严重,用糨糊补了好几处,烛火映得她眼尾的痣忽明忽暗,像颗小墨点:姐姐,码头西侧的水渠边有片空地,会不会是他们接头的地方?
棚屋。苏晚的指尖停在舆图西北角,那里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水渠旁那排用芦苇和木板搭的棚屋。脚夫们歇脚不会选临河的位置,太潮,被褥容易发霉。但要盯梢,那里视野最好,能看见仓库的门,还能借芦苇挡着,不被巡逻队注意。她抬头看向窗边的顾昭,后者正擦拭短刀,软布蹭过刀锋,发出的轻响,刀锋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棱角分明。
顾昭的刀尖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有冷光,像淬了冰:影九带人去了,扮成修补渔网的,手里拿着梭子,随时能发信号。
更夫的梆子声从街上传来,咚——咚——,这次敲的是,声音穿透晨雾,带着点沙哑。苏晚摸了摸腰间的银哨——这是暗卫特制的,纯银打造,吹三声短音是示警,长音是撤退,声音尖细,能穿透嘈杂。她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像敲着面小鼓,震得耳膜发响。
小豆子该到了。她突然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灯座上的纹路。
同一时刻,码头东头的茶棚前,小豆子正揪着个穿补丁褂子的往地上倒。他故意踩了对方的鞋尖,布鞋被踩出个黑印,又撞翻了茶摊的陶壶,一声,滚烫的茶水溅在脚面上,烫得他了一声,眼眶瞬间发红,却还是扯着嗓子喊,声音又尖又亮:你抢我钱!你抢逃荒人的救命钱!那是我娘留着买药的钱啊!
茶棚老板抄着扫帚冲出来,竹扫帚上还沾着茶叶渣,巡逻队的铜锣也响了,铜声刺耳。小豆子的突然弯腰去捡地上的铜钱,正好挡住巡逻队的视线——那是影十八扮的,他掌心攥着包花椒粉,纸包皱巴巴的。等巡逻队的人挤过来时,踉跄着撞过去,花椒粉地撒了对方一脸。
咳咳!小兔崽子!巡逻队头目揉着眼睛挥鞭子,鞭梢带着风声,小豆子趁机拽着往反方向跑,鞋跟踢得青石板哒哒响,像敲快板。
他们跑过堆着缆绳的木堆时,缆绳散发着桐油味,迅速塞给他块桂花糖——这是苏晚今早塞在他兜里的,油纸包着,还带着点余温,甜得他舌尖发颤,连脚背的疼都忘了。跑远些!去棚屋那边等!影十八压低声音,声音粗哑,转身就混入了看热闹的人群,像水滴汇入大海。
小豆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分不清是疼的还是装的,攥着糖继续喊,声音却小了些:杀人了!抢钱还要打人啊!有没有王法啊!喊着喊着,就拐进了西头的棚屋区。
西三仓的仓库里,影十四正跟着搬运工往车上装盐包。盐包沉甸甸的,压得他膝盖都打弯,粗布麻袋磨着肩膀,火辣辣的疼。他的扁担尖故意蹭过那个北疆木箱,木箱用铁皮包了角,硬邦邦的,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不是盐粒滚动的声音,是金属碰撞的声,脆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