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个油皮纸包,指节泛白得像泡过石灰水,纸包被捏得变了形:“苏大夫,我、我偷听了他们的话!酒喝多了,舌头都捋不直……”
苏晚接过纸包,里面是张洒金宣纸,却被茶渍洇得皱巴巴的,排头用墨笔写着“东市联络人”,字迹歪斜,像是醉汉写的。赵娘子的酒楼是幽冥门的落脚点,她被迫给客人下慢性毒药,指节上还留着被王管事打的淤青,这是她第一次反抗:“他们今天喝多了,拍着桌子说‘北疆计划’要提前,还骂晋州来的货劲头不够,得再加三成曼陀罗……”她突然抓住苏晚的手,掌心全是冷汗,“苏大夫,我男人上个月被他们沉了河,尸体都没捞着,我闺女还在他们手里,说要当人质……”
“我让人明天就接你闺女。”顾昭的声音像淬了冰,比巷口的夜风还冷,“名单上的人,天亮前都会落网,一个不剩。”
赵娘子猛地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让苏晚心口一揪,额头磕得地面“咚咚”响,发髻散了,钗子滚到苏晚脚边:“谢大人!谢苏大夫!我给你们磕头了!”
春桃突然从药柜后探出头,鼻尖沾着点药粉,怀里抱着个描金漆盒,盒盖掀开着,里面摆着十几种用蜡纸包着的药粉,红的、褐的、暗绿的,像堆碎宝石:“苏大夫,您快来看!”她捏起一撮暗红色粉末,粉末里混着细小的尖刺,“我把这月所有中毒者的呕吐物都存了,用银针试过,比对后发现——”她凑近了些,药味直冲鼻腔,“这是晋州独有的赤焰草,草叶边缘带锯齿的那种,还混了西域的曼陀罗籽,籽上有小疙瘩。他们不是随便投毒,是在试毒!每种毒粉的配比都不一样!”
苏晚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像有只小锤子在敲。晋州……那是她逃荒出来的地方,是三年大旱的重灾区,地里的裂缝能塞进拳头,饿死的人躺在路边,嘴唇干得像树皮。顾昭之前查过,晋州的赈灾粮被贪了七成,难道幽冥门的毒源,和那些消失的粮食有关?用毒物代替粮食?
“晚晚?”顾昭的手覆上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渗进来,“在想什么?脸色这么白。”
“晋州的旱灾。”苏晚抬头,睫毛上沾了点药粉,“春桃说这些毒源来自晋州,而幽冥门的人又提到‘晋州调货’……顾昭,这可能不只是东市的乱子。”
顾昭的瞳孔微微收缩,眸底的寒光更盛,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刚要说话,影十四从后巷闪进来,靴底沾着湿泥,手里捏着封火漆未干的密信,火漆印是只展翅的雄鹰:“大人,宫里飞鸽传书,刚落在房檐上。”
顾昭拆信的动作极快,信纸簌簌作响。墨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笔画间的锋锐像淬了毒的刀。他的脸色瞬间沉如暴雨前的天,云层压得低低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将信递给苏晚:“李敬之旧部仍藏在京城,幽冥门不过是他们的棋子,用来搅乱人心的。”
李敬之是晋州前藩王,两年前因“通敌”被抄家,可苏晚知道,所谓通敌证据不过是皇帝削藩的由头,那些账本上的亏空,明明是朝中大臣分食了赈灾粮。她捏着信纸,纸边粗糙得磨手,突然想起小豆子说的“晋州调货”——难道李敬之的余党,在借幽冥门之手,用晋州的毒来搅乱京城,报复朝廷?
“昭。”苏晚握住他的手腕,他腕间的青筋在皮肤下跳得厉害,“小心。”
顾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发间的艾草香混着他的松木香缠在一起:“等我回来。”
他转身时,玄色披风在风里翻卷,像片要吞噬黑夜的云,带起的气流吹得烛火歪了歪。影十四等人早已候在巷口,刀鞘相撞的轻响“锵锵”几声,混着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已是三更天了。
春桃突然拽了拽苏晚的衣袖,指向窗外:“苏大夫,月亮被云遮住了。”
苏晚望着那片遮月的乌云,像块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吞掉最后一点光亮。听着顾昭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尾,靴底碾过石子的“咯吱”声越来越远。后堂传来小豆子均匀的呼吸声,带着点鼻息,像小猫打呼噜;赵娘子攥着名单的手还在抖,指缝间渗出的汗打湿了纸边;春桃的药杵在石臼里发出“吱呀”轻响,正把赤焰草碾成更细的粉,准备配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