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娘子盯着瓷瓶,突然抓住她的袖子,布料被攥得发皱:“苏大夫,我男人...他是被他们逼的,他真的只是个账房先生,什么都不知道...”
“我信。”苏晚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现在,去西街的‘得月楼’。记住,只送二楼靠窗的雅间,其他地方别多瞅。”她指了指街角的老槐树,树影婆娑,“我会在二楼雅间看着你。”
日头爬到头顶时,毒辣的阳光晒得青石板发烫,西街的得月楼飘起了茶烟,混着楼下小吃摊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苏晚缩在雅间的窗后,透过雕花棂子往下看——棂子上的牡丹花纹被岁月磨得光滑,她的指尖顺着花纹摩挲,感受着木头的温润。赵娘子正踮着脚往二楼送茶,粗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瓷瓶,在阳光下闪了闪。
楼下大堂里,两个戴斗笠的男人正凑在角落,斗笠的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其中一个推了推桌上的油纸包,油纸上洇着几点暗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隐约能闻到里面透出的腥甜气。
“影十四。”苏晚轻声唤,声音轻得像风拂过。
窗棂“咔”地一响,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滑下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玄色劲装沾着瓦屑和蛛网:“苏姑娘。”
“动手。”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哐当”一声,惊得满堂客人侧目。赵娘子的茶壶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溅了那两个男人满鞋,滚烫的茶水让其中一人闷哼了一声。
戴斗笠的高个男人骂了句粗话,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刚要发作,就见影十四如鹰隼般从二楼跃下,玄铁剑出鞘的声音像道惊雷,“噌”的一声划破空气。
“拿下!”
暗卫的黑旗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动作快如闪电,得月楼的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碗碟碎裂声、惊叫声、兵刃碰撞声混在一起,像炸开了锅。高个男人挥着短刀想跑,刀刃闪着寒光,却被影十四一脚踹在膝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他龇牙咧嘴。
另一个矮个子刚摸出怀里的毒粉,纸包还没打开,就被赵娘子抄起条板凳砸在后背——她举着板凳的手还在抖,指节发白,可眼里烧着团火,声音尖利:“你是李敬之府上的张三!去年中秋还吃过我家的月饼,当时你说我做的莲蓉酥最好吃!”
张三的斗笠掉了,露出张青肿的脸,嘴角还有道未愈的伤疤。他狠狠瞪着赵娘子,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却在看见苏晚从雅间走出来时突然泄了气,肩膀垮了下去。
苏晚捏着他刚才要撒的毒粉,凑到鼻尖闻了闻——还是那股子腥甜,混着点焦糊味,和之前从黑鸦身上搜的残渣一模一样,只是气味更烈,刺得鼻腔发麻。
“人工改良的赤尾藤。”她转头对顾昭道,后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玄色披风沾着晨露,带着外面的寒气。他的目光扫过张三,又落在苏晚手里的毒粉上,眼底的冰碴子化了些,添了几分担忧:“怎么说?”
“天然赤尾藤的毒发时间是三个时辰,可东市的病人最快一个半时辰就晕了,脉象乱得像团麻。”苏晚掏出怀里的毒理图谱,羊皮纸边缘卷了角,指尖点在“炮制”那栏,上面用朱笔写着“蟾酥、马钱子”,“他们加了蟾酥和马钱子,毒性翻了三倍,发作更快,更难解救。”她抬头时,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图谱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楷像活了似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凶险,“北疆的士兵吃的是军粮,若是掺了这种毒...只怕半个时辰就会失去战力。”
顾昭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抵在门框上,木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不堪重负。他盯着苏晚眼底的光,那里面有冷静,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所以你让我送的密信里,除了东市的罪证,还加了北疆炼毒点的推测?你连他们的制毒手法都摸透了。”
苏晚没说话,只从袖中摸出枚新刻的印鉴——青田石的,石质温润,上面“活死人医馆令”六个字还带着刀锋的毛刺,是她昨夜借着烛火亲手刻的。她把印鉴按在刚写好的信纸上,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花,带着触目惊心的红:“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医生,谁才是能救命的人。”
是夜,乾清宫的龙涎香还未燃尽,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大殿里,混着淡淡的墨香。皇帝捏着那封密信,烛火在“幽冥门”三个字上跳了跳,将字迹映得忽明忽暗。他抬眼看向殿外的夜色,墨色浓稠如砚台,忽然想起今日早朝时,有个老臣说东市的医棚里飘着药香,苦中带甘,像极了当年他娘在冷宫为他熬的救命汤,那味道,他记了一辈子。
而此刻的东市,苏晚蹲在最后一间医棚外,借着月光翻看病历——那是她用旧账本改的,纸页泛黄发脆,每一页都记着病人的发病时间、活动范围,还有吃了什么,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她的指尖停在“王屠户”那页:发病时在米铺,可米铺的其他客人没事;“刘娘子”发病时在茶摊,可茶摊的伙计也没事。
“奇怪。”她轻声道,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像蝶翼轻颤。赤尾藤毒若在水中,该成片发作才对,怎么会如此零散?
春风卷起半页病历,纸角“哗啦啦”地响,上面的字迹被吹得乱飞,却恰好露出一行被她用红笔圈起的字——“所有病人,都在辰时三刻后去过同一家绸缎庄。”
而那家绸缎庄,三天前刚被“幽冥门”的人买下,此刻正黑灯瞎火,像只蛰伏的巨兽,藏在东市的阴影里。苏晚望着那片黑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突然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