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认得这张二狗,上个月在医馆门口,他收了药商的好处费,便蛮不讲理地硬说她的药铺占了官路。
“疫病扩散,你们担得起?”张二狗嚣张地用刀尖挑开竹棚的布帘,一阵带着浓郁药香的风,猛地扑到他脸上。“赶紧收拾东西滚,否则......”
“若真有疫病,更该早发现、早控制。”苏晚不慌不忙地抄起一块干净的布帕擦了擦手,目光敏锐地扫过张二狗腰间的银酒壶——和上个月药商送的那把一模一样。她向前迈了半步,竹棚的阴影恰好罩住张二狗的刀尖,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张差爷不妨看看这些孩子,高热不退、身上起红疹子,要是现在不管,等传到大户人家......”
张二狗听了,握着刀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竹席区里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又瞪了眼苏晚腕上的疤——那道疤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月医馆门口有个农妇难产,这姑娘竟毫不犹豫地举着碎瓷片冲了进去,出来时鲜血顺着袖子不停地往下淌。
“行啊。”他突然猛地收回刀,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日头渐渐偏西,橙红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竹棚后的空地上,多了一圈草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苏晚蹲在草绳边,耐心地教几个妇人用陶碗盛了热水,声音轻柔而温和:“碗要煮够半柱香,孩子的旧衣裳都拿到这儿烧。”她指了指角落的火盆,盆里的火星子正欢快地舔着破旧的布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喝了这碗药再走,凉了就没效了。”
“苏姐姐!”小梅的声音从草绳里传来,带着一丝虚弱却又透着些许欣喜。这姑娘昨天还烧得说胡话,此刻正倚在草席上,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粉晕,宛如冬日里初绽的梅花。“我、我能喝第二碗吗?”
苏晚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烫人的温度已经退了大半,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欣慰。“能,喝完再歇会儿。”她转身时,看见王老头正蹲在火盆边,默默地往里头扔孙子的破肚兜,嘴里还嘟囔着:“烧就烧吧,总比再染病强。”
三日后的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去,给京城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竹棚前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
苏晚正仔细数着剩下的药包,这时,她听见王老头的拐棍声“笃笃”地敲了过来,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我孙女儿能吃稀粥了。”他说着,把一个布包塞到苏晚手里,里头是一把带着新鲜泥土的青菜,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昨儿在后院挖的,你收着。”
苏晚刚要推辞,就见魏五从巷口快步走来,腰间的短刀碰撞着木板登记册,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匆匆凑到苏晚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旁人听见:“张二狗今早去了知县府,怀里揣着个红布包,看着像......”
“像银子。”苏晚替他说完,目光平静地扫过竹棚上被风吹得翻飞的布帘。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那声音在空气中悠悠回荡,可她却听见另一种声音——细弱,却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巷子里嚼舌根,那些字眼儿随着微风飘了过来:“......散瘟婆娘......”
“我们才刚开始。”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木牌上“活死人医馆”的刻痕,仿佛在抚摸着一份坚定的信念。风轻轻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腕上那道淡粉的疤,在晨雾里泛着暖光,宛如希望的火种。
竹棚外,不知谁的布帕被风吹上了槐树。那方蓝布在枝桠间晃啊晃,像一片悬在半空的云,轻盈而自在;又像一团未燃尽的火,充满了炽热的力量,仿佛预示着苏晚和她的“活死人医馆”,将在这充满挑战的道路上,继续燃烧,永不熄灭。